第11章

“回來了。”武鐵匠在喝茶,看著很清閑。

“有人來過?”顧澹卸下背上竹筐,走至木案前坐下。

武鐵匠起身去廚房,很快拿出一隻空碗,他倒碗茶給顧澹,淡語:“阿犢和村正過來,剛走。”

顧澹喝口茶,皺起眉頭,把茶碗一擱,他問:“你幫我問過村正沒?我的戶口有著落嗎?”

“你確定想要一個戶籍?”武鐵匠看顧澹再沒碰過那碗茶,他連他們這裏加薑鹽煮的茶都喝不習慣。

顧澹不假思索道:“當然,總比當黑戶人口好。”

“當黑戶人口,不用交賦稅,不用服徭役。每年都要服徭役,去年冬時阿犢去修了一個月河堤,就是去服徭役。”武鐵匠瞅著顧澹的細胳膊細腿,實在難以想像寒冬臘月他去擔河沙,扛大石,修築河壩的情景。

不說一年到頭要上交的苛捐雜稅,單是繁重的徭役,就讓人吃不消。

顧澹恍然,原來如此,難怪去年冬日,阿犢消失一月,再出現時人爆瘦一圈,手腳生凍瘡流血。

顧澹嚅囁:“那還是算了。”

他並不是那麽想出村去看看,外頭挺不太平的,況且他當地話還說不利索。

第7章

武鐵匠挑著一擔木炭進院門,他將木炭倒在打鐵作坊的火爐旁,那裏原本堆放煤炭,現在則被木炭取代。

煤炭耗盡,但武鐵匠並沒有外出購買,買煤炭需要到外地,路上就得花費三天時間,眼下有石龍寨的麻煩在,武鐵匠不便離家。

一時沒有煤炭,木炭也能用,對武鐵匠而言,並非難事。他自己燒製木炭,製造打鐵的燃料。

武鐵匠一趟又一趟將在林地燒製好的木炭搬運回家,木炭的重量壓彎了扁擔,但武鐵匠連喘都不帶喘,這麽炎熱的天氣,勞作中的武鐵匠額上也隻有薄汗。

顧澹坐在院牆上畫畫,看著武鐵匠進院門出院門,目光一直在跟隨,他在畫武鐵匠。

頭戴竹帽,挑著重擔的武鐵匠;摘下竹帽,站在樹下喝茶的武鐵匠;挑著空筐,準備出遠門,仰頭望院牆的武鐵匠。

顧澹的手速過人,動作抓捕準確,在自製的畫板上繪出一幅幅速寫。

覺察到武鐵匠淩厲的一記目光掃視,顧澹抬頭與他對視,若無其事,在畫武鐵匠健美肉體的這件事上,顧澹一向“恬不知恥”。武鐵匠的有些“芳照”,甚至沒有穿衣服,那是他洗澡或更衣時,顧澹偷畫的。

在這種時代沒有炭筆,顧澹用柳枝自己燒製,沒有橡皮泥,顧澹用麵團充當,他有變通的一麵,這點他和武鐵匠都一樣。

兩張紙上密密麻麻都是畫,再沒有空餘的地方可以作畫,顧澹收起畫具,從牆上爬下來,他到樹下喝茶,乘涼。

武鐵匠將最後一擔木炭倒進作坊,他撂下竹筐扁擔,到井邊做清洗。

淩亂的發髻,彎低的高大身軀,烏黑黑的手,高挽的褲筒,沾染泥土的草鞋,撲打而飛濺的水花在陽光下發亮。

他的頭顱飽滿,五官似刀刻斧鑿,眉眸深邃,唇線薄而淩冽。哪怕曬得黑乎乎,一身破舊粗衣,做鄉野打扮也英俊不凡,讓人看視一眼,便記憶深刻。

顧澹喝著茶,胡亂想象這身材,這張臉,如果收拾一番,西裝革履後會是什麽模樣?武鐵匠大概命運有些不濟,擱在別的時空裏,他應該不會隻是個鐵匠。

武鐵匠做清洗時,就覺顧澹的目光一直在他後背,他扔下水桶,轉身一看,果然。武鐵匠邁步朝顧澹走去,挨著顧澹坐下,他拿起顧澹放在木案上畫稿瞧看,上麵畫的都是他,他淡然放下畫稿,端起一碗茶喝。

茶水寡淡,是顧澹那兒的喝法,茶也是他沏的,武鐵匠放下碗,問:“你說過你是畫院的學生,在你們那裏學畫能糊口嗎?”

“能,我還是個學生,就已經在接活掙錢了。”顧澹托著下巴,腮幫子鼓鼓的,一雙眼睛很亮。

他今日沒束髻,頭發僅用一條紅色的頭須隨意挽係,他的發很軟,武鐵匠摸過。他著短衣短褲,露出白皙修長的四肢,他明明每日都要外出割豬菜,卻沒被曬黑。

顧澹眉眼低垂,沒留意武鐵匠的目光,他似有悵意,喃喃道:“要是能回去就好了……”

武鐵匠擱在木案的手稍稍抬起又放下,他像似起了摸顧澹頭發的念頭,但又沒去做,他沉思片刻,啟唇道:“你能過來理當能回去,如若不能回去,你又是如何過來?”

顧澹驚地抬起頭來,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武鐵匠對他穿越一事做分析。不過他穿越本是件不科學的事,所以也應該沒有邏輯可言。

武鐵匠留下這番話就起身離席,他進屋更換衣服。

一隻小黃貓從顧澹跟前走過,顧澹喚它黃花魚,將它抱到大腿上,黃花魚很親人,它舒坦地躺平身子,任顧澹揉毛。

武鐵匠的衣服不多,他勤換洗,衣服穿得褪色起毛,甚至開線。武鐵匠光著上身坐在床沿,他拿過一件幹淨上衣套上,係結衣帶時,他發現袖子裂了個大口子。

武鐵匠不介意穿破衣服,隻是這快掉下來的袖子實在影響幹活,他記得家裏有針線,他翻箱倒櫃沒找著,他穿著破上衣從屋裏頭走出,邊走邊喊道:“顧澹,你針線放哪兒?”

他抬頭一看,樹下無人,往院裏一掃,見顧澹站在院門口,院門口除去顧澹還有英娘。

顧澹捧著幾頭胡瓜回頭對武鐵匠說:“英娘來送吃得。”

“武郎君。”英娘站在門口向武郎君行禮,她見到武鐵匠出現,麵上自然而然綻出笑容。

武鐵匠看向她,對她點了下頭。

顧澹一股腦把胡瓜塞給武鐵匠,跟他說:“針線盒在我衣箱裏。”他轉頭看視仍站在門口的英娘,見她一臉汗水,他將人往院裏邊請。

英娘用鋤頭挑著畚箕,她顯然剛幹完農活,在炎熱的午後路過武鐵匠家,順道過來送胡瓜。

院中的桑樹下就擺著木案和席子,案上還有茶。

顧澹將英娘請入席,給英娘倒碗茶,英娘忙接過茶。英娘往時和顧澹接觸得少,不知如何稱呼他,喚顧郎君似乎太正式,思來想去,英娘喚他:顧兄弟。

“這茶是顧兄弟煮的嗎?”英娘吃口茶,覺得味道不大對。

顧澹想他泡的茶隻有武鐵匠肯喝,阿犢還曾嫌棄不如刷鍋水,他有點歉意,說道:“我給你換碗涼水。”

英娘示意不用,笑語:“和我們的茶很不同,能喝不用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