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曹錦就是石龍寨的曹寨主,石龍寨盤踞在當地多年,為害四方。

武鐵匠背靠在牆上,他的袖子高束,草鞋上沾有菜園的田泥,他的裝束像個十足的田夫,但他絕非隻是個泥腿子,他漫不經心問:“官兵真要進山剿賊?”

“官兵哪顧得上他們。”村正歎息著搖頭,官兵靠得住的話,石龍寨就不可能存在這麽多年。

“早些時日,楊使君派遣出一支大軍,就駐到咱們郡裏,外頭謠傳是要剿賊,就這麽誤傳開來。”村正消息比較靈通,知道謠言的源頭。

武鐵匠抬起頭來,對村正道:“我料想石龍寨不會派人來抓我。”他神色淡然,看著還有些懶洋洋。

“那必是不敢!”村正的聲音突然底氣十足,他彎曲的背似乎都要直起來了,他道:“當年多虧武郎君陪老朽到石龍寨贖人,仰仗郎君高強的武藝,過人的膽色,保老朽與阿犢全須全尾從賊寨裏頭出來。像郎君這般一等一的仗義好漢,連賊頭子曹錦都要忌憚幾分!”

村正說的這事發生在五年前,當時武鐵匠剛到孫錢村來,正遇上石龍寨綁走村正的長孫阿犢,索要錢財。村民懼怕石龍寨,還是武鐵匠陪著村正前去山寨贖人。

村正說得太過激動,引起一陣咳嗽,他稍緩口氣,說道:“這幫賊人深知武郎君神勇,明是不敢來,就怕暗地裏使絆。”

這幫人邪惡又狡詐,什麽缺德事都做得出來,村正很清楚。

武鐵匠似乎沒在細聽村正的話,他的雙臂稍稍鬆弛,目睨向院外的草木,他說:“任他們使手段,我是個孤漢,實在住不下去,搬個家還不容易。”

不過是一群拿著劣等武器,武藝堪憂的山賊,真打起來武鐵匠就沒怕過,隻不過武鐵匠不想村正和村民受他牽累而已。

村正一聽武鐵匠提搬家,忙擺手,急道:“不至於!不至於!”

他們孫錢村有四十來戶人家,算是個大村,可是青壯都是拿鋤頭的田夫,村正還指望武鐵匠幫忙守護村子呢。

“老朽前日受召進縣城,縣君有令,要各鄉各裏查實人口,上報男丁。老朽琢磨著按照例年規矩,不用多久,縣君就會在德義裏召集鐵匠,鑄造刀甲,充實府庫。”

村正當了大半輩子的村正,雖然隻是個村幹部,但他了解地方上大大小小的事務。

“到那時,老朽將武郎君向縣君推薦,郎君前往德義裏打鐵,既能避開石龍寨的糾纏,也有個官匠名義。曹錦就是借他膽兒,他也不敢跟官府搶人。”

村正十分通曉人情世故,他提的這個方法可行。有村正推薦,再加上武鐵匠打鐵的精湛手藝,足以當上匠戶,有這個身份在,石龍寨就不敢把主意打在武鐵匠身上。

武鐵匠聽完村正的話,麵上不見分毫喜悅之情,神色反而有幾分凝重,他拂去心緒,起身作揖,向村正道謝。

村正心中欣喜,忙道不必謝。村正以為他的方法絕妙,能幫武鐵匠解決石龍寨的糾纏,但他並不知道武鐵匠藏身偏鄉僻壤,就是為了不跟官府打交道。

哪怕村正的方法無用,但他仍不失是整個孫錢村裏最睿智的老者,在生活上很有些小智慧。

“村正這邊請。”武鐵匠將村正請到院中,老人家腿腳不好,站著許久了。

武鐵匠進屋搬席子和木案出來,擺設好,請村正入座。阿犢還在廚房煮茶,水還沒燒開,他不時往門外探看,他很想知道師父和祖父都在聊些什麽。

見兩人交談的地點搬到桑樹下,阿犢便就安心在廚房裏忙碌,他在裏頭就能聽見他們的對話。

村正把竹杖放在身側,端正身子掃視院落,見院子被收拾得幹幹淨淨,很是舒適,他還聽到幾聲雞叫聲,以前武鐵匠並不養雞。

村正有很長一段時日沒來武鐵匠家了,見到這些變化,使得他想起那個和武鐵匠一起生活的人,他道:“我聽阿犢說,那位後生近來能說咱們這的話了,他可曾說起他的籍貫?”

“說過,他是江南地區的人,至於縣區鄉裏他記不清。”武鐵匠幫顧澹打掩護,顧澹告訴武鐵匠的戶籍信息是現代的,和古代壓根對應不上。

村正允許顧澹住在村子裏,是因為武鐵匠幫他求情,還有顧澹看起來像個文弱書生,不是歹人,村正道:“他多半是個逃戶,要小心,別讓他到村外去。”

“祖父放心,顧兄哪兒也不敢去!”廚房裏的阿犢忙出聲,他平日在祖父那兒可沒少說顧澹的好話。

“他終日在家,我讓他養雞喂豬,倒也還勤快。”武鐵匠一腳放平,一腳收起呈三角,他手臂搭在膝蓋上,姿態自然而不羈。聽他語氣,他對顧澹無疑是滿意的。

村正看向武鐵匠,瞧見他身上穿的衣服破舊,袖子開裂,裂縫有一指長,未縫補。村正一時像個為村裏大齡單身男操碎心的村幹部,他悠悠道:“武郎君老大不小,該成家了,身邊沒有一個執帚做羹的婦人哪能行。”

村裏的大齡剩男有那麽幾個,可人家那是窮得娶不起老婆,武鐵匠壓根就不是娶不起老婆,而是一直沒娶。

“漂泊在外多年,孤身一人早就習慣。”武鐵匠估計被村正催婚多次,當即就找來一個借口。

村正捋須,笑而不語,須臾他才道:“武郎君是要找個如意的女郎才肯成家。依老朽看,咱村屠戶家的女郎貌美賢惠,配得上武郎君。”

“就是,師父趕緊娶個妻子,我才有師娘。”

阿犢在廚房裏應聲,他笑嗬嗬往灶膛裏猛塞柴草,一屋的煙,果然一會就聽他在那咳。

“她是二八女郎,我是三十老漢,依我看絕不配。”武鐵匠有意將自己的年齡說大,把英娘的年齡說小。

“配得,英娘尚未婚配,郎君又沒娶妻,老朽瞅著你倆男才女貌,是樁好姻緣。武郎君要是有意,老朽願當月老。”

村正一對小眼睛笑得都快看不見了,他老早就想給武鐵匠撮合樁親事,正巧今日提起。

莫不是春時村溪的桃花開得茂盛,春水攜桃花東流時正巧被武鐵匠撞見,以致他一年來桃花運不斷,這才幾天又有人想跟他說姻緣。

鐵匠和屠戶聯婚,確實是樁好親事,不說一個村子,就是一個裏,一個鄉,鐵匠和屠戶都是較受人敬重的。他們的職業使得人人有求於他們,而鐵匠與屠戶都有手藝在身,一般也比較剽悍,日子比尋常百姓過得好些。

“咳咳師父快些答應!”阿犢在廚房裏興奮地喊著,師父這樁婚事要是成了,他往後就能吃到師娘做的羊雜湯。

武鐵匠嚴聲:“讓你煮茶,茶煮好了嗎?”

讓他煮個茶他三心二意,到現在都沒弄好。

午時還不到,太陽已經很熱,院中的桑樹遮蔭,武鐵匠和村正坐的位置都在樹蔭下,微風徐徐還是很愜意的。

阿犢端茶出來,一人一大碗茶湯,蟬鳴陣陣,煙騰嫋嫋,三人喝茶消暑。

山野地裏,蟬鳴聲震耳,顧澹拿著竹耙,在林地裏耙枯葉。無需花費多長時間,顧澹就裝滿一筐的枯葉,還用手摁壓幾下,多塞幾把。

顧澹彎身背好筐繩,他抬袖拭了拭額上的汗,他站起身,隨後又低下身,他雙手並腳爬上土坡,來到有林蔭的地方。他在林蔭下坐著,把竹筐從肩上卸下,放置身旁,他拿起皮壺喝水,身後林風陣陣,令人身心舒暢。

武鐵匠的家位於村子東郊,這裏遠離居民住地,一向很寂靜,遠山白雲,天地開闊,可知武鐵匠還是很會挑風水的。

顧澹不急於回家,他在樹蔭下乘涼,欣賞山野的景致,林風帶走他肌膚上的汗水,留下冰冷意,風無聲滲透他身著的麻製交領短衣,他舒服地想躺下睡一覺。顧澹背著竹筐踏上回家路,已經是許久之後,他外出閑逛多時,並不知道村正在他出門不久後前來武鐵匠家拜訪,並且和武鐵匠閑聊了好一會兒。

顧澹推開半掩的院門,武鐵匠坐在院中,身前有張木案,案上還有三隻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