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3章江芙裏
進入十月下旬，高麗的天逐漸寒下來。
從十月二十二開始，位於高麗腹心的忠清道地區便開始飄灑起了漫天的雪花。
對於這片區域的達官貴人、富商豪紳而言，這種凍死狗的鬼天氣，自然是要好好呆在家裏，陪陪老婆，逗逗小妾，好不愜意，至多便是去郊外打打獵，彰顯下自己的武功，愉悅一下身心。
可對於這片區域的許多窮苦百姓而言，這時卻到了最忙的時候。
因為，山上的高麗參恰到好時節。
他們必須要趁著這十天半月工夫、在大雪封山之前，去山裏碰碰運氣。
如果運氣好，采到一株乃至幾株好參，人生便會迅速變的不一樣。
說逆天改命、跨越階層肯定是誇張了，但絕對能讓他們接下來一兩年、乃至三五年都過的很舒服。
須知，一株十幾二十年年份的高麗參，便足以賣到十幾二十兩銀子，若是品相再好些，幾十兩都不在話下。
而若是采到年份更老的，那，就真的是能泡在窯子裏一年不出門開銷都夠了。
這種躁動的風潮中，大清國自不會浪費這等機會。
班布爾善手下的真滿洲駐軍，當即便是零散的分散向忠清道的各個人參收集點，必須要保證先把這波肥美的稅收收起來。
其實不算滿清強加的賦稅，高麗本身對這些山民的稅賦已經很重了。
這畢竟是有些投機性的‘無本’買賣，高麗官方定的是十稅一，但到了地方上，往往會變成十稅二，乃至是十稅三。
滿清再橫插一杠子，就變成了十稅四，乃至是十稅五。
關鍵班布爾善這廝也不甘寂寞，在窯子裏憋了兩晚上，又‘美名其曰’的搞出個‘人頭保護稅’來。
這直接導致僅是明麵上的稅收，就已經逼臨十稅六的規模。
若是再加上打點‘小鬼’，山民們自身的開銷，將直接導致，山民們十兩銀子的參，真到自己手裏，可能就三兩左右、甚至是隻有二兩出頭……
高麗的這些山民們也不傻。
自己辛辛苦苦、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好不容易才搞到的銀子，憑什麽讓你們這麽壓迫？
黑市隨之便應運而生。
與官方的市價相比，黑市上的老板們縱然心黑，但比官方還是要強不少的，十兩銀子的參，他們至少能拿到五兩，乃至是六兩、七兩多。
到底把參往哪兒賣，山民們自然會用腳來投票。
忠清道中部，有一個叫‘江芙裏’的不起眼小鎮子，便是這黑市中的一個重要交易點。
……
進入十一月初，隨著大雪開始封山，山民們陸續出山，各交易點也陸續開始繁榮起來。
但距離江芙裏幾十裏外的清州官方交易市場，卻是愈發的凋敝，乃至一天甚至收不到十株參。
沒有交易量自然不會有稅收。
而沒有稅收就完不成主子交代的任務，自己也吃不飽。
這讓大清國駐清州主將、被班布爾善委以重任的小富康坐不住了。
可當地高麗官員之間明顯有默契，而且對他們有著警惕的敵視，小富康就算心煩卻也不敢對他們亂來，生怕把事情鬧大，把高麗人逼反了，便是他的主子班布爾善也護不住他。
隻能一邊派人去打探消息，一邊自己生悶氣。
這天下午，小富康正準備去窯子裏好好發泄一通，去去心中火氣，一個心腹奴才突然傳來好消息，貼著小富康耳邊便是一陣耳語。
“什麽？”
“這幫狗雜碎竟然敢耍老子？！”
小富康頓時暴跳如雷，肺都要被氣炸了。
怪不得，怪不得這幫高麗人這麽淡定呢，感情，他們在黑市裏早已經吃飽了！
但小富康究竟也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已經三十五的他也早過了衝動的年紀，沉穩片刻後，強行壓製住了火氣，冷聲問這奴才道：“咱們這清州附近，最大的黑市在哪邊？”
奴才早有準備，忙將‘江芙裏’的事情說出來，但對江芙裏的位置他一直還不敢太確定。
“嗬。”
小富康不由冷笑：“跟我大清玩這一套，豈不知，我大清是玩這個的祖宗！巴哈，你個狗奴才，你現在便帶人去查，一天之內，查不到那江芙裏的詳細情況，爺我要了你的腦袋！“
“喳。”
……
真滿洲的確是有驕傲的本錢。
本就生活在白山黑水中的他們，因為地利關係的緣故，在高麗這邊，跟在他們老家幾乎沒什麽區別。
不到一天，巴哈便是得到了江芙裏的詳細信息，仔細匯報給小富康。
小富康連夜召開了作戰會議，當日夜間，便是帶著二百多真滿洲和百多號漢軍旗、披甲人奴才，上千匹馬，悄悄的出了清州城。
但他們並沒有注意到的是，黑暗中，早有影子將他們的行蹤鎖定。
……
次日傍晚，處在群山包裹間的江芙裏，來了一大兩小三道身影。
大的是個男人，身材不高，也頗為瘦弱，頭上戴著一頂兔皮帽，腰間掛著一柄明顯已經很破舊，但是卻被打磨的相當鋒銳的柴刀。
兩個小身影是一男一女。
女孩子大些，大概十四五歲，穿的不怎麽好，但卻長的很清秀，特別是一雙大眼睛，頗為的漂亮，又平添幾分亮色。
小男孩十歲左右，雖然稚嫩，但卻不苟言笑，小臉兒上也充滿了一股滄桑味道，比較早熟。
“爹爹，這，這就是江芙裏嗎？感覺，沒有想的那麽繁華啊。”
父親和弟弟雖是都很沉默，但女孩的性格卻頗為活潑，好不容易從山裏出來一趟，卻不是去繁華的市鎮，讓她止不住有些失望。
這地方這麽小又這麽破，她就沒法買到可以炫耀的首飾了，那，她怎麽向小夥伴們證明她的勇敢呢？
或許，泰西歐巴也會對自己失望吧……
看著女兒失落的俏臉，男人不由一笑：“恩熙，你是想買首飾吧？別著急。你別看這鎮子小，卻並不比清州那等大城鎮差多少。稍等等，咱們先吃點飯食，等到晚上，你就知道這裏有多熱鬧了。等咱們賣掉了這幾株參，爹爹一定給你買幾件好首飾。”
“爹爹，還有小剛的獵刀呢……”
女孩眨著大眼睛怯生生道。
弟弟小剛小臉上終於有了神采，忙也看向了父親。
男人摸了摸小心包裹在胸口包袱裏的幾株高麗參，特別是有一株三十年份的，心裏也有了不少底氣，哈哈大笑道：“買，爹爹全都給你們買。”
“哇，爹爹，恩熙愛死你了……”
“謝謝爹爹……”
恩熙和小剛止不住低低歡呼起來。
收貨一般都在晚上進行，父女三人來到鎮子裏先去找下榻的旅店，安頓好後，父親狠了狠心，直接帶兒子女兒來到旅店旁邊的一家酒樓，點了好幾個肉菜，一家人準備好好慶祝下這次的大豐收。
周圍跟他們這樣的人還有很多。
基本也都是家族式，父親帶著兒子，爺爺帶著孫子，總之，幾乎沒人跟外人合夥。
這家酒樓因為位置的關係，各種山貨很多，加之他們本身便是一個人參收貨點，背後關係很硬，特地從平城聘過來幾個去大明學習過的廚子，使得這裏的酒菜味道都很不錯。
客人基本都是苦哈哈山民，很快便都是吃的滿嘴流油，喜笑顏開，幾乎是這輩子都沒這麽舒暢過。
恩熙也是很快就把小肚子吃的溜圓，不住的舒服的打著飽嗝，卻沒忘了給父親和弟弟夾菜，一家人其樂融融。
然而。
這裏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是，外麵已經逐漸黑下來的夜色裏，出入的三條要道附近的山上，已經有數雙餓狼一般的眼睛，牢牢的鎖定了這裏。
……
恩熙一家人吃飽喝足，外麵也亮起了旺盛的火光，夜市開啟了。
父親帶著兄妹倆先在夜市上逛了一圈，看了看形勢，問了問價格，最終，還是選擇剛才吃飯的這家酒樓的收購點。
一番交涉之下，父女三人的幾株高麗參，竟然賣到了七十兩銀子的高價。
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大明形勢愈發穩定，市場逐漸複蘇，達官貴人、地主豪紳對高麗參的需求量也開始變大。
直到把銀子揣在兜裏，混入了人群，恩熙這才控製不住的激動歡呼出聲：“爹爹，太好了，太好了，咱們有錢了，有錢了啊……”
她早就看到了幾個大首飾攤子，縱然買不起金釵，但買一隻銀釵，再買隻金耳釘，她的人生便圓滿了，可以風風光光的嫁給她的泰西歐巴了。
便是小剛的小臉上也是露出止不住的歡喜之色，這次，他不僅能買到喜歡的腰刀，恐怕他以後娶媳婦用的銀子都夠了。
父親則更是歡喜。
這些年拚死拚活，卻還是讓老婆孩子挨凍受餓，吃了上頓沒下頓，這次，祖宗庇佑，老天爺保佑，總算是揚眉吐氣了。
他一邊揉著一雙兒女的小腦袋，心底裏也發了狠，這次，一定要給老婆買一隻好釵。
“轟！”
“轟隆！”
正當父女三人剛剛到首飾攤麵前蹲下來的時候，不遠處的山邊忽然傳來一陣巨響。
一瞬間，所有人都懵了，恍然不知所措。
“哈哈，把路口都給爺圍住了，不要給爺放跑了一個刁民！”
“頂上去頂上去，別讓這些尼堪們跑了……”
“砰砰砰……”
“轟隆……”
片刻，火器聲、爆炸聲、弓箭聲，夾雜著許多高麗山民從沒有聽過的鳥語呼喊，直接將這片小天地引爆了。
長條形的夜市兩頭最先遭殃。
諸多真滿洲大兵為了震懾這幫高麗人，根本就沒有任何留情，隻要出現他們視野裏的人，都是他們宰殺的對象。
濃鬱的血腥味道隨風而起，哭喊聲，嚎叫聲，暴虐的肆意大笑聲，直將原本清幽的夜空撕的粉碎。
短短幾分鍾時間，這小小的江芙裏便成為了老天爺都不敢看的人間地獄。
“跑！”
“快跑啊，是滿洲韃子，大夥兒往山裏跑啊……”
恐怖的混亂中，究竟還是有明白人，當即便是用高麗語大呼。
人群這才反應過來，登時沒了命般的想往兩側的山上突圍。
也幸好恩熙父女三人買首飾的攤子正在夜市中間，他們沒有被第一波衝擊波及到，父親當即一手一個，用力抓住兒女的手，拚命往一側的山上衝過去。
“嗬嗬，貪了你富康爺的銀子還想跑？哪有那麽容易！！”
山口附近的大路上，小富康冷冷一笑，恍如不是在看一群人，而是在看一群牲口，當即道：“火箭呢，給爺我把路封了！”
“喳！”
這幫真滿洲儼然早有準備，小富康身邊的奴才頓時放起了信號彈，刹那便是在天空中綻放出幾朵煙花。
雖然比模範軍的製式信號彈高度要低些，但是綻放度卻沒有問題，究竟是神機營的能工巧匠們打造。
“嗖嗖嗖……”
另一側山上的真滿洲頓時肆意的大笑著放出數支火箭，關鍵他們早已經在這邊堆起了數個幹柴堆。
眨眼，火堆先著，緊接著便濃煙四起，迅速開始連帶著周邊的山林也著起來。
一眾高麗山民魂兒都要飛了，忙又朝對側的山跑去。
可剛跑到一半，他們赫然發現，對麵的山上，也迅速燃燒起了旺盛的火勢。
這是，必殺的絕戶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