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6章南京活了
“嗚呼哀哉，國賊當道，生靈塗炭，我輩卻手無縛雞之力，沒有派上絲毫用場，胸有萬千溝壑，卻無一縷可平！我對不起這一身所學，對不起聖人的教誨啊……”
“候兄，候兄，你喝多了，少說兩句。”
“喝多了？我像是喝多了嗎？陳兄，你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我像是喝多了嗎？瞪大你們的眼睛看看啊，這天下，被這些粗鄙武夫搞成什麽樣了？襄陽數十萬百姓，盡數遭到屠戮啊！你們難道沒去江邊看浮屍嗎？哈哈，哈哈哈哈！這就是你們引為肱骨的重臣啊！我大明百姓生靈塗炭，他去哪裏了，他去哪裏了？來，誰來告訴我？！”
“候兄，你真喝多了啊，小心隔牆有耳啊……”
“隔牆有耳？我就不怕隔牆有耳！別人不敢說，別人怕他海城候，我侯方域不怕！縱使粉身碎骨，又有何懼？我侯方域要把這清白留在人間……”
南京，秦淮河畔。
如紗般的暮色中，一家沿河的知名酒樓二樓，酒已經半酣，一個華衣公子哥滿臉酒暈，慷慨激昂的大聲嚷嚷著什麽，引得周圍酒客紛紛側目。
許多年輕的士子本來想反駁，可一看這人居然是當朝候閣老的愛子，頓時又把話咽回去。
沒辦法。
因為湖廣戰事牽引，候閣老此時‘正當紅’，話語權很大，他們這些士子都是小胳膊小腿，誰又敢在此時去觸碰他的黴頭？
隻不過與以往大家消息都比較閉塞不同，此時，因為《海城早報》幾乎與南京同時發行，隻相隔一天，南京的諸多士子也是能了解到海城的消息，尤其是其中諸多的啟蒙文化，大家都不再是單純的熱血衝動。
看著侯方域被幾個人拉都拉不住，一邊口吐芬芳，一邊要跳樓般掙紮，不遠處一個年輕士子不由低低啐了一口：“有這能耐，在這裏折騰什麽？去湖廣戰場殺敵多好？反正咱們平賊將軍，正是他們父子提攜起來！”
“蔣兄，慎言那。勿要禍從口出。”
旁邊忙有同僚低聲勸道。
士子又狠狠啐了一口，一口飲盡了杯中酒，“喝場酒都不讓人有好興致，真是犯太歲了。盧兄，錢兄，等下咱們換個清淨的小店，我請客，繼續喝！”
桌上其他幾人雖是不曾表露，卻都已經看不慣侯方域他們那桌，都是點頭。
然而幾人剛要幹掉酒杯，換地方繼續，樓下的街麵上，忽然傳來一陣躁動般的喧囂，猶如雷鳴。
“怎麽回事？”
幾人都被嚇了一大跳，紛紛來到陽台上查看。
南京此時是大明的核心，首善之地，最害怕的便是人多混亂，幾個士子都沒有趕上去年年末的科舉，都還沒入仕，不過年初時便有消息流露出來，說是今年可能要加恩科，所以他們都是早早過來南京，一方麵打探消息，一方麵也是提前認識些同僚，多些門路，所以也分外關注時局變化。
“怎麽回事！哪來的刁民瞎胡鬧？”
侯方域幾人也聽到了動靜，忙也來到陽台上查看。
成功通過去年的科舉上岸、已經入仕的陳貞慧皺眉道：“難不成，是武昌那邊出事情了，有消息傳過來？”
幾人麵色頓時都是變了。
這也是南京作為國都的最大缺點之一，正處在長江下遊，一旦上遊出事，這邊很快就會風聲鶴唳。
侯方域不由更為痛心疾首，仰天長嘯道：“天可憐見，天可憐見啊，誰，誰來救救我大明千千萬生靈，誅除首惡啊！”
然而侯方域話音還沒有落定，前方的歡呼便清晰起來。
“報——”
“捷報——”
“海城候徐長青八百裏加急捷報！海城侯爺與十餘日前，在鎮江北部的寬甸山區設伏，成功擊敗兩紅旗主力，斬首近三萬級，生俘韃子鑲紅旗旗主、固山額真代善，當場斬殺韃子王族、鑲紅旗大主子羅洛渾，另，繳獲鎧甲、兵刃、旗幟無數……”
一路喊過來，傳令兵的嗓子早已經嘶啞，卻還是撕心裂肺的放聲高呼，力圖把他聲音帶來的消息，傳給能聽到的每個人。
一遍之後，另一個接著喊。
旋即便是響起周圍人潮的瘋狂歡呼，簡直如山似海。
“什麽？”
“他，他，他他他他，他剛剛說什麽？我咋沒聽清呢？？？”
正準備繼續發表陳詞的候公子，就如同當頭被人來了一記悶棍，酒意瞬時便消散了大半，忙用力的揉了揉眼睛，還有些不敢置信。
陳貞慧也有點傻眼了，渾身都有些不自在的哆嗦。
侯方域剛才聽沒聽清他不知道，但是，他無疑是聽清楚的，畢竟傳令兵那麽賣力了。
可他此時根本無法用言語形容自己的感受了。
原來，徐長青並不是不在意湖廣的戰事，而是……換了一個維度，換了一個他們根本想都想不到的維度啊……
“報，捷報……”
這時，傳令兵又開始喊下一輪，也終於衝開了人群的包圍，快馬朝這邊趕過來。
頓時，又在他們樓下被圍住，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舉著報捷文書大喊。
這次，就算是不想聽也不可能聽不到了。
“唰！”
侯方域的小臉兒登時便是白了，簡直比旁邊的白牆還要更幹淨，更是隻覺臉上火辣辣的疼。
這，這他麽怎麽會這樣啊……
徐長青沒去湖廣，竟然去了遼東，關鍵是，居然立下了如此豐功偉績……
這讓他候公子還怎麽玩？
尤其是他剛才的表現……簡直就像個上不了台麵的跳梁小醜……
“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海城侯爺啊！我就說嘛，海城候是何人？何等雄才偉略！他怎能眼睜睜看著狗韃子欺負咱們大明！原來海城候爺在這裏等著那！爽，爽，痛快，必須當浮一大白啊！”
剛才啐侯方域的那年輕士子，登時便壓不住了，暢快肆意的大笑，直接拿起酒壺，當頭痛飲，酒水淋滿了衣襟也毫不在乎。
其餘幾人也直接將侯方域拋到了九霄雲外，大聲附和。
不知道從何時起，隻要聽到徐長青的名字，他們就會感覺到心安！
而徐長青此時有消息傳來，還是這種大勝，必定能左右天下大局啊！
這也就意味著，戰事極大可能會迅速出現變化，今年的恩科，恐怕是跑不了了。
“哈哈，幹了幹了！”
“海城侯爺威武！”
“模範軍真好漢子啊……”
不多時，所有人都聽清了，再也壓製不住，整條街都要變成歡樂的海洋。
便是陳貞慧也忍不住激動的振臂！
縱然看不慣徐長青一些所作所為，尤其是站在侯方域朋友的立場上，可此時，他也忍不住要給徐長青點個讚！
什麽是國之柱梁？
這就是啊！
唯有侯方域一直呆若木雞，口中喃喃有詞，神神叨叨的念叨著‘怎麽可能’。
卻是早已經沒人去理會他。
經此一役，他候公子多年來積攢下來的名聲，真的要徹底崩盤了。
……
很快，消息便是傳到了皇城內。
養心殿。
朱慈烺本來正在飛速用膳，等待接下來接見內閣，趕緊找尋處理湖廣戰事的辦法。
陡然聽到這個消息，他半晌都沒回神，一下子噎住了都不自知。
還是一個宮女眼尖，看到他臉都快被憋青了，忙是給他端來一碗涼茶。
朱慈烺下意識喝了幾大口，這才感覺好了許多，卻是忍不住仰天長嘯：“海城候，海城候，你果然沒讓朕失望那！朕所有的委屈，都值了啊……快，快去通秉母後。不，朕要親自去……”
……
內閣。
史可法、馬士英、候旬、錢謙益眾人正準備進宮呢，一聽到這個消息，所有人都是呆立當場，久久不能自已。
半晌，等戰報遞上來，各人依次查看後，這才是回過神來。
候旬早已經滿身冷汗，喃喃道：“海城侯爺，竟，竟有這等武勇……這豈不是，豈不是直接把韃子的兩紅旗廢了……”
史可法與馬士英相視一眼，兩人臉上都是露出了無法言語的苦笑。
他們哥倆還鬥個什麽呢？
在徐長青這等遮天蔽日般的掌控力下，他們的這點小九九，簡直連過家家都不如……
唯有錢謙益老眼裏恍如要噴出火來，隻覺渾身上下沒有一個毛孔不舒坦！
跟隨徐長青這樣的主子，還用愁沒有話語權嗎？
現在這般，想不要話語權、韜光養晦都不行了啊……
……
幾乎就像是一陣風。
寬甸大捷的消息眨眼便是傳遍了南京城，整個南京城一掃這段時間的陰霾，整個城市都是一下子活了起來，散發出無法言語的龐大生機。
很快，各家酒館，青樓，花船，小店，乃至是地攤子，幾乎都快要爆了，簡直是一座難求！
所有人都要徹徹底底、痛痛快快的發泄著這段時間的不爽！
而這時，朱慈烺也直接延遲了內閣會議，肥胖的身子猶如一隻靈巧的企鵝，急急來到了坤寧宮深處的一個小廟宇，上書‘清雅庵’三個大字。
守門宮女一看是天子來了，直嚇的褲子都要尿了，忙是跪地磕頭，卻是不敢放朱慈烺進去。
朱慈烺深深歎了口氣，看向幾個守門宮女道：“朕又不是瞎子，母後也沒想瞞朕，朕早就知道了！去吧，通秉母後，朕來看看她，同時有個重要的消息要告訴她！”
“這……”
幾個宮女還是不敢放他進去。
朱慈烺隻能跪在了門口，直長跪不起。
幾個宮女無奈，隻能快步進去通秉周皇後。
周皇後雖是沒有聽從徐長青的建議，出宮去休養，但她自信能掌控她的兒子，猶豫了好一會兒，擺手讓宮女把朱慈烺帶進來，卻是忙讓老宮女把一個精致的小女嬰抱到了裏間。
不多時，朱慈烺便快步過來，恭敬跪倒在周皇後麵前，“兒臣見過母後……”
周皇後正在坐月子，俏臉還有些發白，一直也有些止不住的尷尬，艱難道：“皇上，你來了……”
朱慈烺一看周皇後這個模樣，不由深深歎息一聲，卻也不再遮掩，把事情詳細敘說一遍。
周皇後雖說早就知道，徐長青絕不會無的放矢，更不可能見南京危難不救，卻怎想到，徐長青居然……立下了如此奇功，直接把兩紅旗打殘了……
“母後，您，您別太過激動，小心傷著身子。朕，朕的妹妹還好嗎，朕可以看看她嗎？”
朱慈烺糾結了好一會兒，這才尷尬又艱難的說道。
周皇後何等聰慧？瞬時便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天子已經接受現實，並且想利用這個現實了啊……
緊咬著紅唇猶豫了片刻，低低道：“來人，去，把小囡囡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