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海風中的除夕夜……

“嗚嗚……”

暮色沉淪。

呼嘯的海風夾雜著濕鹹的海腥氣息,暴虐的從中年男人頭頂般稀疏的小樹林裏穿行而過,冷的簡直讓人懷疑人生。

尤其是不遠處冰層下的怒濤時而拍打海岸,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連連怪叫聲,一時很讓人擔心,這厚實的冰層到底還抗不抗得住。

搞的朱媺娖強迫症都犯了,很想先回船上休息。

可旁邊,徐長青卻沒有絲毫動作,死死的盯著不遠處山海關的方向,睫毛都不待眨一下的。

那鄭重又森嚴的氣勢,讓朱媺娖到了嘴邊的話,不自禁又咽了回去。

朱媺娖很明白,如果她開口,徐長青肯定會保護她,先照顧她,可若她開了口,難免會顯得她的嬌氣,畢竟,是她死纏著徐長青要過來的……

想著,朱媺娖隻能緊咬銀牙,繼續死撐著,不去打擾徐長青的思慮。

此時,已經是戌時中刻出頭了,大約晚上八點十幾分左右。

雄渾的山海關下,雖然流民軍主力和關寧軍都已經退兵,但熊熊的火勢依然沒有停息,照目前的態勢看,恐怕還得燒大半個時辰。

由此也可知,吳三桂到底有多狠!

而退兵是退兵了,雙方卻都沒有閑著。

流民軍在諸多羅城下,借著火勢繼續生火,儼然是要修建更多的進攻性工事。

關寧軍這邊則是在主城上忙忙活活,不出意外,吳三桂應該要放棄一些羅城了。

這也是棱堡的一個大弊端。

沒有被攻破、被人打開缺口之前,的確是防禦利器,各方麵都能遊刃有餘,但一般被攻破了缺口,再想要補救,那種代價就大了。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吳三桂和關寧這邊太過輕敵,對城外的防禦布局不夠,使得山海關的防禦體係太過平麵化,沒有立體起來。

不過,就算吳三桂再怎麽搞,強大的先手優勢已經失去了,不出意外,明天,流民軍再來這麽一出,他絕對扛不住!

明天他能選擇的,隻有主動出擊!

利用關寧軍強大的騎兵優勢,跟流民軍硬碰硬的玩命死磕!這也將是他唯一的機會了!

“呼。”

想著,徐長青不由長舒了一口氣,微微苦笑。

到頭來,還是沒有逃脫這恐怖的曆史慣性啊……

以吳三桂的性子,就算要拚命,他也肯定會留後手,而此時他能有的這個後手……隻有大清國了!

徐長青不由又看向了流民軍連綿數裏的龐大戰陣。

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的荒原,正是大名鼎鼎的‘一片石’……

“哼,哼哼……”

這時,徐長青忽然聽到懷中朱媺娖不斷**鼻涕的聲音,忙看向她。

朱媺娖俏臉頓時紅了,沒想到這麽醜的樣子居然被徐長青看到了,她明明已經很小心了,幾乎沒有出聲音,誰想到,本來木頭般的徐長青居然這時候看過來……

……

就在徐長青笑著安撫朱媺娖,兩人攜手回海邊的臨時營地休息的時候,山海關吳三桂的駐地內,氣氛卻是如死一般壓抑。

有鎮撫官正在給吳三桂匯報今天他們的傷亡情況。

到目前為止,他們關寧序列,僅是戰兵就已經付出了超過五千人的傷亡,陣亡者至少在半數以上。

這主要是流民軍太凶了,就是拚,就是幹,很大程度上,比韃子還要更勇,這讓關寧序列的大爺兵們一時很不適應。

聽著鎮撫官戰戰兢兢的匯報,吳三桂英挺的麵孔上沒有任何表情,原本俊秀瀟灑的臉孔,此時直接去演男鬼都不用化妝了。

不多時,等鎮撫官匯報完了,吳三桂麵無表情的掃視廳內眾將,“諸位,爾等可有什麽思量?”

眾將一陣低低議論,但很快又開始閉住了嘴巴。

到現在,局勢已經是明擺著的了,他們關寧就算強大,卻終究隻是一地之力,而大順朝那邊,縱然才剛立國,卻也究竟是一國之力!

這種差別,根本不是你想彌補就能去彌補的。

眼見眾將都不敢說話,吳三桂心裏不由更為鬱悶。

無怪乎古人言“稱孤道寡”啊,這條路,著實是太過孤獨,高處不勝寒……

吳三桂十幾歲從軍,二十出頭就贏得了‘孝聞九邊,勇冠三軍’的名號,他的帶兵經驗是相當豐富的。

縱然心中火氣衝霄,但他更明白,此時絕不是發火的時候,萬一隨意傾瀉情緒,讓底下人心裏不舒服,出現了意外,那他娘的可比竇娥還冤枉了。

冷靜了一會兒,吳三桂沉聲道:“此時我關寧主力,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際,諸君切勿怠慢分毫,今夜,必須要嚴防死守,防止流賊再生變故!”

“是!”

眾將哪敢再說別的,忙恭敬稱是。

不多時,散了會,吳三桂招過了一個心腹,低低耳語。

心腹趕忙連連點頭,眼睛裏迅速露出冰冷森嚴的光芒,很快離去。

對於帶兵的大佬們而言,各人控製部隊都有不同的方法。

比如徐長青,徐長青控製模範軍的方法,主要便是體製,加上將士們的家口,再輔之以自己的聲望,把大家融匯成利益共同體。

吳三桂也跟徐長青差不多。

隻不過吳三桂畢竟沒有學過後世更科學的管理學,很多地方遠沒有徐長青做的更到位,但他也有著他的後手,那便是秘密監視。

此時這種狀態,正應了汪總的那句名言:“寧可錯殺一千,也決不能放過一個!”

已經由不得他不慎重!

“報——”

“丁字號羅城最新戰報!”

“報——”

“戌字號羅城戰報……”

沉寂的大廳內,時而被傳令兵刺耳的嗓音打破,不斷有著人影來回。

吳三桂此時已經端上了一壺小酒,一邊喝著,一邊更仔細的分析籌謀。

流賊太穩了。

便是他,此時也不能不佩服,李自成他們走到今天,絕對不隻是運氣,他們的戰鬥力,早已經超過了絕大多數的大明邊軍,哪怕是他們關寧,此時也隻能被他們堵在門口,卻沒啥辦法。

照目前的事態發展下去,正如徐長青之前的預測一樣,他除了出城搏命,已經是別無選擇。

正思慮間,忽然有心腹小心過來稟報:“帥爺,謝先生過來了……”

謝先生就是洪承疇的心腹幕僚謝四新,當年與徐長青也有舊,很大程度上,他對徐長青也算有恩。

早在數年前洪承疇和謝四新沒到遼地幾天,吳三桂便是跟謝四新搭上了關係,兩人拜了兄弟。

“快去請。不,我親自去請。”

吳三桂稍稍猶豫,便馬上起身來,親自去請謝四新。

在外麵兩人簡單客套後,吳三桂直接把謝四新請到了書房裏,有些緊張的道:“大哥,如何?”

謝四新原本精致的山羊胡此時都略有淩亂了,低聲道:“不太好處置。東翁還是要名節的。賢弟,難道,真的沒其他辦法了嗎?”

謝四新有點艱難的看向吳三桂。

吳三桂不由苦笑:“大哥,今日之戰你也見了,流賊就是一幫瘋狗,逮誰咬誰,而且,他們的火器很強大,大哥以為,咱們還能堅持多久?”

“這……”

謝四新滿臉愁容。

若是有選擇,誰願意投靠韃子做奴才?

可此時,他們真的是沒啥選擇了。

謝四新又怎舍得放棄此時的榮華富貴?糾結片刻,低低道:“長伯,為兄今晚盡力勸勸督臣,你千萬不要貿然。咱們也不是沒碰到過這種局麵,再撐一撐,一定會有辦法的!”

吳三桂嘴上陪著笑稱著是,可心裏早已經一片冰冷!

還能有個屁的辦法,再不籌謀,隻有死路一條!

送走了謝四新,吳三桂招過了他的心腹吳大海,低低耳語一番。

吳大海瞳孔猛地一縮,片刻,忙連連點頭稱是。

等送吳大海離去,吳三桂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取出一顆雪茄,點燃後深深吸了一口。

縱然有些事情一旦衝動,代價一定會很大,可此時,箭已經在弦上,也由不得他猶豫了!

隻要能成就大局,別說其他了,哪怕弑父殺兄,又有何妨?

時間飛速流逝。

眨眼,已經快要到子時。

前線方麵,諸多消息不斷送過來,也讓吳三桂更明了了流民軍的克城之心。

如果沒有意外,明天,新一年的大年初一,就算是說破天,山海關恐怕也守不住了。

但此時,北麵方向卻是遲遲沒有過來消息,讓的吳三桂不由一片煩躁。

他的腳下,已經丟棄了七八顆雪茄的煙蒂。

想著,他又招過一個心腹:“再去問問,攝政王到哪裏了!”

“是……”

……

就在吳三桂猶如踩在鋼絲上,急急等著回複的時候。

多爾袞和多鐸兄弟的兩白旗先鋒,已經抵達了山海關北七十多裏外,並且還在連夜趕路中。

說實話,多爾袞也沒想到大明的局勢變化這麽快,這短短時間,已經是城頭變幻大王旗。

對於他而言,肯定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所以早在秋末初冬時,他便點齊了大軍,征召了上萬披甲人,趕到了遼西。

而事實也證明,他的選擇對了,幾乎不費一兵一卒,便是順利拿下了錦州,並且吃了個痛快。

隻不過後來的局勢讓他也有些沒想到,吳三桂居然這麽幹脆果決的放棄了寧遠,直接退守山海關。

尤其是王廷臣和劉肇基兩部‘遊擊隊’的北逃,著實讓他很煩躁,這幾天,一直在圍剿兩部。

可惜,這幾年連續在遼地打遊擊,王廷臣和劉肇基都已經滑不溜手,他們此時已經逃入了大安山深處,便是多爾袞一時也沒有什麽辦法。

卻不曾想,在這種時候,天上居然又掉餡餅了!

流民軍居然懟到了山海關!

這種天氣,夜間趕路極冷,就算是多爾袞渾身包裹的嚴嚴實實,隻露出兩隻眼睛,又有戰馬提供一些溫暖,可他的眉眼間,還是結下了一層冰霜,一眼看過去,就跟白眉一樣了。

“駕,駕!”

這時,跟他差不多打扮的多鐸快步策馬而來:“阿哥,已經到子時了,還是趕緊給吳三桂回複吧,否則萬一這廝撐不住了,對咱們大清可就不妙了。”

多爾袞抬頭看了眼天色,嘴角邊忽然掀起彎彎弧度,旋即笑著點了點頭:“行。”

說著,他擺手招過議政大臣索尼:“去,你親自去告訴吳三桂,隻要他能撐到明日午後,最遲不會到申時中,我大清十萬天兵,將為其助陣!他之前所有的待遇,全都不變!”

索尼一個機靈,瞬時也明白了多爾袞的意思,忙恭敬道:“喳!”

便是急急策馬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