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賣不賣
清晨時分，六月份的天已經開始熱了起來，窗外的蟬鳴似乎也在強有力地應證著這一點。在府南這種南方城市，剛剛熬完一個通宵，通常就是滿臉油，跟你開沒開空調沒啥關係。
早上六點，在葉沉溪的辦公室裏，他自己還好，身旁正操作著視頻剪輯軟件的饒斌才真是“油頭粉麵”地，看起來有點兒難民的感覺。
要放古代，君前失儀，可以直接拖出去砍了。
“你先去洗個臉吧。”葉沉溪也於心不忍說道。
“不用……不用。”饒斌連忙搖頭，手上沒停，眼睛也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
“你當我跟你客氣呢，一起去，我自己也難受，看到你現在的狀態更難受。”葉沉溪先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一陣劈裏啪啦地。
“哦……”饒斌還是先保存了一下，這是良好的工作習慣，無論操作什麽軟件都是。
葉沉溪從辦公室一角的儲物櫃裏翻出來兩張新毛巾，還有牙膏和牙刷……很難想像這樣的東西出現在一個這種級別公司老板的辦公室裏吧……他是老板，也是製作人，幹這行通宵是家常便飯，除了這些洗漱用品，櫃子裏還有毛毯，枕頭，眼罩，耳塞這些東西，至於折疊床倒不用了，當初搬到這裏的時候專門選的就是造型大氣，同時還方便睡覺的沙發。
離前往洛杉磯還有三天時間，昨天葉沉溪就把饒斌留了下來。他是學了鏡頭運用剪輯的理論知識，但對於剪輯軟件的操作還真是入門水準，效率極其低下。
而饒斌確實是多才多藝，平時沒事兒也自己剪輯一些視頻短片，除了青魚網絡員工，文案策劃之外，他還有一個身份是優庫上麵頗有點兒名氣和人氣的UP主，自己也一直在更新《永恒之戰》的一個係列的視頻，技術一般，倒因為製作精良收到一些玩家的好評。
這事兒起初他還瞞著公司，生怕領導說道工作量還是不夠飽和，後來在公司群裏說漏了嘴……葉沉溪和夏青魚哪兒會管他這個，還隨口鼓勵了兩句。
當時饒斌還信誓旦旦說絕不會做其他公司遊戲的視頻。
葉沉溪說你想太多了。
總的來說饒斌沒到很專業的程度，但對於這段預告片來說卻是是夠了。剪輯視頻上，軟件的操作並不是核心，任何軟件操作隻要用得多了都會熟練，更重要的還是設計層麵。
況且這部片子不長，4分鍾不到，除了幾個公司，引擎，工作室的Logo之外，內容幾乎全部交給遊戲中的畫麵和鏡頭語言去展現。沒有對白和字幕，更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視頻效果。
這也不是發售預告片，隻是初期宣傳，技術展示，世界觀介紹，所以不用送往ESRB（娛樂軟件分級委員會）審核，片頭也不不會有分級標識。
這幾天在包括捕捉的動作鏡頭，音樂和音效這些素材快馬加鞭，馬不停蹄備好後，便進入了成片產出流程，也就是葉沉溪在一旁“指手畫腳”，饒斌埋頭幹活。
兩人走進洗手間，葉沉溪一把涼水澆到臉上，簡直舒坦……
“你夜不歸宿，童玲沒什麽意見吧？”葉沉溪隻是隨便問問。
“沒呢，嘿，她知道我在公司加班……跟你一起，特別放心……”饒斌說到一半頓住了。
“住一起了啊。”葉沉溪淡淡道。
“呃……嗯……”饒斌表麵上是忐忑，但葉沉溪自然看得出來深層次的那點兒小得意。
“不錯。”那就順便誇一誇好了。
饒斌還真一副“哪裏哪裏”的表情：“再說我們都好了一年多了，那不很正常嗎，您才厲害呢，跟夏總不是第一天就……”
“嗯？”
“不是……葉總，這片子真的太厲害了，我可以肯定那些老外們從來沒看過這樣的東西，一定會鎮住全場的……”
葉沉溪也懶得跟他計較，也順著他轉移的話題：“總感覺還差了點兒什麽。”
“很好的啊……我覺得完美，要技術有技術，要氛圍有氛圍，要懸疑有懸疑，要不是我自己寫的劇本，我都想問個清楚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世界。”饒斌很認真道。
“我沒說這個，就覺得音樂不那麽搭。”
這次預告片的背景音樂是專門找的一家叫做【琴劍】的配樂工作室專門製作的一首3分47秒的原創音樂。
聽這個工作室的名字就知道他們擅長的領域是古裝，武俠和仙俠題材。
本來還找了灣灣的繆思特音樂工作室，對於遊戲玩家們來說，他們聲望最隆的成員叫駱冀益，最耳熟能詳的便是《仙劍奇俠》係列裏的那幾首《回夢遊仙》、《禦劍江湖》……去年灣灣的金馬獎上，駱冀益還憑借在電影《海角七號》中的表現拿到最佳原創電影音樂獎。
但青魚網絡給的時間太短了，繆思特其實也想和這樣的巨頭公司合作，隻是不敢……工作室備用曲庫裏的幾首被青魚網絡否決後，隻能新寫一首，但限製得這麽死的創作時間要求下，還要保證質量，預期搞砸破壞了關係，還不如直接不接，禮貌地表示有難度，期待下次合作。
於是青魚網絡隻能退而求其次，找到另一家【琴劍】，他們也為很多國產古裝電影電視劇做過原創音樂，但最後給出來的這曲《蕩舟行》卻離葉沉溪想要的效果有些差距。
“怎麽的呢？”饒斌不是很理解，他覺得這曲子還可以的來著。
本來葉沉溪也是，但短片慢慢剪出來後，把曲子音軌插進去一起播放後才感受到和純聽曲時感受的差距。
這是比較難受的地方，有時候葉沉溪甚至會想因為音樂去調整畫麵內容，簡直有點兒先有了曲再拍MV的感覺，但他還是放棄了這種念頭。
外包的東西總會有這樣的問題，並沒有自己內部溝通交流的靈活易變。
說直白點兒，第一是氛圍不太搭，但這個確實比較難為人家【琴劍】，他們做的時候都沒辦法看到短片，隻能根據文字的描述自己去腦補，在幾次交付的過程中得到的反饋也是諸如【第二段開頭，希望可以再溫情一些。想像一下主角見到了故人，親人的那種溫情……能不能讓人有那種眼淚含著又不會掉下來的感覺？】
或者【從第3分鍾開始，是否可以增加一些懸疑色彩……】以及【能不能增加一點兒……嗯，張力！】
青魚網絡這群員工，在兩位老板的帶領下，都是比較難纏的那種甲方。青魚網絡在錢上向來爽快，對於品質要求是成反比的斤斤計較。
“真的不能先看片兒再譜曲嗎……”他們工作室的對接人都快愁哭了。
“真沒辦法……隻能提供文字描述，場景，人物形象。”饒斌溝通的時候也隻能這麽回答。
中間做了有五版，要不是時間實在是太緊迫，肯定是兩位數以上的版本。
甲方就是可以這麽為所欲為。
即使如此，這首《蕩舟行》仍然盡可能去做了，隻能說不夠完美……也是葉沉溪的要求有些苛刻。
第二是他覺得有些過於賣弄專業了，不夠接地氣。
“你還記得我們最開始是怎麽說的嗎？”葉沉溪問饒斌。
“您是說……符合大眾審美？”饒斌懂了葉沉溪說的意思。
有些古典的東西，我們自己的年輕人都沒法接受，怎麽可能去奢求老外喜歡？
像這曲子中間一段琵琶獨奏，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的感覺是有了，有點兒古曲《十麵埋伏》的味道，反而讓葉沉溪都有些頭皮發麻。
退一萬步講E3上那群人可能會覺得新奇，有趣，別出心裁，但在他們的世界裏不會流行，不會在社交軟件上說我聽了一首子，真好聽。然後分享給朋友，廣泛地傳播。
他自己也不懂音樂專業，隻能從一個普通聽眾的角度去分辨，好聽或者不好聽，就是這樣。類型那些都是其次，是否震撼，是否悠揚，是否感傷，是否氣場炸裂那都得基於一個前提，旋律抓耳。
在這個基礎上，再去進行藝術表達怎麽樣。
“那……怎麽辦呢？去找現成的嗎？盡快搞定授權？”饒斌問。
“也不失為一個方案，如果是在找不到也隻能湊活用這個了。”葉沉溪道。
“餓了沒？”
“還行。”
“那待會兒再出去吃早飯吧，再加把勁。”
“好嘞。”
……
回到辦公室，保潔阿姨已經提前來打掃辦公室了，她一般提前兩個半小時來公司，會在第一波來上班的員工們抵達之前時把辦公室收拾得整整齊齊。看到饒斌倒有些見怪不怪，但葉沉溪好久沒在這裏加通宵了。
之前遇到葉沉溪跟她點頭打招呼還嚇個哆嗦，現在也沒好到哪兒去。
“我這裏就不用打掃了。”葉沉溪說。
“好，好的……”
關上辦公室門，饒斌繼續按葉沉溪所說的剪輯拚湊著，葉沉溪打開自己的工作筆記本，聊天軟件上有個頭像在閃動。
這是影視學院進修班畢業作品的劇組的群，李蓉創建的，為了方便主創成員交流碰撞思路，這個團隊裏包括葉沉溪的幾個主創成員都在裏麵，還有慕容，她是畢業作品的音樂總監來著……
另外兩個小女生馮鵑和馬盛薇也在裏麵，在拍攝期間她們和李蓉關係處得很好，李榮對她們說畢業了的話可以來華藝試試，兩人就喜笑顏開，把蓉姐當做了生命中的貴人。
這話李蓉沒對慕容說，自然以她的家庭背景，工作上的東西不需要自己幫忙。
那部短片現在已經殺青，進入後期製作階段，也正是忙的時候，葉沉溪也沒辦法，隻能遠程參與。
新消息是慕容發的，畢業作品的主題曲她已經錄製完成了。
這幾天葉沉溪沉迷在各個組的E3版本中，倒沒怎麽關心學校的事情，看到慕容發在群裏的音頻文件，回複道：“你一個人弄的？”
慕容回複很簡短：“我的專業。”
這姑娘居然在。
“你這麽早就起床了？”慕容更奇怪葉沉溪居然在。可能她印象中這種在學校裏隔三差五就請假缺席，劇組開會經常人不在的人應該是懶懶散散的性子吧，不應該是這個點兒起床的人。
“還沒睡呢，馬上有個展會，得準備東西。後期音頻處理，這麽多種樂器都是一個人完成的嗎？”
“主流的樂器的話，我不會的，不多。”這句話有點兒霸氣的。
慕容又打字：“我們專業也要學數字媒體技術，同期錄音，聲音編輯與合成，均衡、壓縮、混響這些處理，效果製作，擬音，混錄，還有話筒，工作站這些設備係統環境也要學。”
“好了，打住打住，我懂了，就是跟聲音有關的就沒你不會的唄。”葉沉溪道。
“你參加什麽展會啊？”慕容問。
這倆人……也真是能在一段對話中聊兩個話題……
“美國E3電子娛樂展覽會你聽說過嗎？”葉沉溪打字發過去，然後從群文件裏下載了這個名字叫“3”的文件，開始播放了起來。
“沒聽說過。很重要嗎？比學業都重要？”
“挺重要的，你這……第一段的樂器是什麽？我聽不出來。”葉沉溪剛聽完第一段，直接打字問。
“是塤，我用塤做的前奏。在美國啊，就是說你又得缺席十天半個月了？”
這個前奏直接給了葉沉溪一種幽深，哀婉，綿綿不絕的感覺。便是所謂的“其聲濁而喧喧在，聲悲而幽幽然”。
這種樂器的音色似乎有一種奇怪的魅力，而且慕容演奏的曲調也是趨於平和，並不會刻意地去營造一種悲的氛圍，反而讓人有一種願意靜靜去聽她講一個有內容的故事，一段有經曆的過往。
葉沉溪沒有回到慕容的問題，繼續往下聽這一曲。
這段前奏過後，又變成了一段神秘的音色，這個葉沉溪更聽不出來了：“接下來呢？什麽樂器？很空靈的這段。”
“是電子合成音。畢業展會你總該回來參加一下吧，還要拍畢業照的。”
葉沉溪也不會分辨什麽幾個小節，八拍之類的，也不再問了，就仔細聽著這首曲子。又過了一段之後，在那段神秘空靈的末尾，仿佛經過一段幽深狹窄的山坳，然後前麵迎來一陣光亮，又往前走了幾步，走出了峽穀，麵前是豁然開朗的，一片山穀腹地裏的平原。
好像是打開了一扇門一樣，平原，稻田，瀑布，水車全部都在眼前，還有田間的阡陌，這種驟然的變化讓聲音有了實感，甚至溫度，一種夢幻之中的悠閑的生活，你願意讓時間停止的那種。
打獵歸來，妻子剛好也盛出熱騰騰的菜肴，一對兒女跑過來向你訴說他們今天遇到的新鮮事兒。
你好像一直生活在這裏，這裏是你的歸宿，在這裏過完這一生。
……
又過了一會兒，這種寧靜的生活並沒有突然被打破，但好像你隱隱發現了什麽疑慮，你開始懷疑這一切並不真切。
然後一邊繼續生活，一邊又開始尋找答案。
你總覺得時間過得很快，少了一些記憶。
一些好像是幻象一樣的東西開始出現，一些人也從你麵前路過。
你覺得你以前在哪兒見過他們，好像腦海深處有那麽一些印象，他們看著你笑，但並沒有說一句話，很快又離開。
你的疑惑越來越深，不真實感越來越重。
你搖頭，終於踏上了尋找真相的路，你往這個峽穀中能看到的最遠的山巔走去，你想看看山的那一頭到底是什麽。
你走了很久，在途中點燃篝火，躺在一棵樹下睡了一覺之後，醒來時卻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家中。
一對兒女已經長成了少年少女，十年已過，但你一點兒都不知道這十年去哪裏了呢，為什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你還是選擇朝山的盡頭走去，也是一樣，每次都會過去很多年，你也完全不記得中間發生了什麽。
最後你沒有再次選擇出發。
但原因並不是你已經放棄。
因為你已經得到了答案。
……
這就是葉沉溪聽著這首曲子，腦海中想到的東西。
或許……也是因為他最近在想這樣的東西，剛好和這曲子對上了。
但有一點，這曲子本身就比那首《蕩舟行》好聽太多了。
“賣不賣？”
音樂結束之後，葉沉溪第一時間在群裏打出了這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