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被遊戲耽誤的演員
與普通寫字樓辦公間屏風型單人工作位不同，遊戲行業普遍采用多人位辦公桌，沒有屏風隔板阻隔，方便溝通交流，尤其是對策劃來說，大多數的工作內容基本上都是在討論和爭執中完成。
青魚網絡便是如此，長型辦公桌直接拉通，單側便可以容納五人連坐，按照ProjectW項目組的規模，差不多就是三大部門一組一排。
工作安排會散會時葉沉溪的工作電腦已經安裝好了，在轉角靠窗的位置，因為空間較小，隻能放下一個雙人桌。這處剛好位於策劃組座位的後方，放眼望去策劃組顯示器上的內容一覽無餘，簡直是剝削者監工的風水寶地。
運維組效率還算可以，雖然隻有小黑一個人，葉沉溪握著鼠標隨便點了點，工作上七七八八需要用到的生產力軟件差不多都有了，隻是為啥靠窗的內測還有一台電腦？而且從主機顯示器到鍵盤鼠標看上去檔次就和自己的不一樣？
果不其然，片刻後夏青魚直接站到了他身前：“勞駕，借過一下。”
葉沉溪僵硬地把轉椅往前一挪，夏青魚徑直走進去在他旁邊坐下。
“唉？你沒事兒搬出來幹啥？”
夏青魚答非所問壓低聲音道：“你覺得為什麽把你的座位安排在這兒？”
“監工他們唄。”
夏青魚眼含笑意：“那你覺得我為啥把我的座位安排在這兒？”
“監工我唄……”
夏青魚打了個響指，一臉不以為恥道：“Bingo。”
葉沉溪手捂額頭：“從宿舍到公司，我覺得我沒有私人空間了。”
夏青魚杏目圓睜：“我還沒說這句話呢。我不喜歡宿舍這個詞，那是我家。”
“好好好，那總經理辦公室咋辦，浪費誒。”
“空著，當休息室，累的時候進去眯一會兒。”
葉沉溪直覺上大概能夠揣測出夏青魚是因為沒有給自己配備一個獨立的辦公室心下不安，於是她也就搬出來打算和自己“同甘共苦”了，雖然自己壓根兒就沒有這樣的需求，但夏青魚看來產品總監需要有對得起這個title的待遇和排場……
於是默默又給夏青魚這個人定義了新的標簽，在聰明、心細、有點惡趣味之外，又加上了敏感……以及嘴硬。
隨便收拾了下，葉沉溪轉頭問道：“美術風格定稿以後就需要開始大量堆積美術資源了，按我們團隊的規模這個是需要外包，你有什麽熟悉一些的外包團隊嗎？”
所謂外包即是指在自身組織人力不夠的情況下，將無法完成的工作量有償委托給第三方企業完成，降低運營成本的解決方案。隨著遊戲行業興起，麵向遊戲製作的外包團隊也如雨後春筍般遍地開花，其中最為普遍的便是美術和音樂外包，不論盜用侵權等違法行為的情況下，除非一些資本雄厚的大型廠商，小型團隊是很難自己完成一款遊戲的美術和音樂資源的。
夏青魚正翻找網頁，她想查閱一下頁遊用戶諸如性別，年齡，學曆，工作行業和收入相關的數據，可翻遍了自己熟悉的幾大數據調查分析網站，相關信息寥寥無幾，微微皺眉道：“你應該有認識的專業團隊吧？”
對於外包她並不意外，她原本也是這麽想的。
葉沉溪狹促笑道：“有倒是有，不過比較貴就是了。”
倒也是，以裏程碑公司的實力自然是無須考慮性價比的問題。
夏青魚白眼一翻：“那算了，我自己聯係去吧。”想了想又道：“音樂和音效也需要吧？”
葉沉溪聳肩道：“是，不過現在考慮還早了點兒。”
夏青魚微微點頭：“好，這周內，我聯係幾家，到時候我們一起篩選定下來一家。”
葉沉溪指了指夏青魚的電腦屏：“國內目前頁遊才剛剛興起，市場雖然引起了一部分人的興趣，但重視程度還遠遠不夠，相應的市場調查數據也還不完善，免費公布出來的就更少了。”
夏青魚眨眨眼好奇道：“以前你們裏程碑是有專門委托給數據公司做調研的吧？”
“有的，合作有些年頭了，配合也挺默契。”
“什麽價？”
“視統計難度和數量而定，幾千到幾十萬都有吧。”
夏青魚橫他一眼：“又嫌我窮了是吧。”
沒辦法，當家方知柴米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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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被烈日蒸烤了一天的大地熱氣還未散去，正值下班高峰期，天府大道上車流堵成了一條長龍。像府南這種平原城市夏天的時候常有自北而南的微風貫穿整個城市掃過，卷起陣陣熱浪，簡直暖風吹得遊人汗。
經由項目組民主投票（夏青魚擁有一票否決權），最終決定聚餐的方式是火鍋，大夏天吃火鍋，倒也符合蜀人的習性。
夏青魚選定的餐廳就在軟件園門口，一家新開張的火鍋莊，優點是離公司近，幾百米的距離可以直接散步過去，缺點是離得太近了，隻能散步過去，尤其是在這種天氣。
一走進店麵，空調的涼氣便撲麵而來，與外麵簡直是兩個世界。葉沉溪有時候也會想幸好是穿越到21世紀，要是什麽秦漢三國、兩晉隋唐的，夏天真不知道該怎麽過。
店裏沒有十二人位的大桌，和服務員商量了下，將兩張方桌拚成一個大矩形，項目組勉強也能坐下。葉沉溪和夏青魚自然占據了矩形的一邊，美術部的兩個妹子坐一邊，剩下幾個糙漢就隨意擠一擠吧。
夏青魚熟練地在菜單上寫寫畫畫，一個人差不多就把菜點完了，還沒忘了葉沉溪是聚餐名義上的發起人，抬頭問了問他：“喝酒嗎？”
葉沉溪看得出來眾人比較拘謹，在自己麵前不怎麽放得開，還是需要一些酒水調節氣氛：“先來一箱啤酒吧，冰的，再加一大瓶雪碧。”又問服務員沒開的酒是否能退，得到肯定的回複。
“沒人開車來的吧？”葉沉溪望向大家，諸人紛紛搖頭。
夏青魚勾劃完，將菜單傳給身旁的葉沉溪：“看看，還有什麽想吃的自己補充一下。”
葉沉溪隻是看了兩桌都是鴛鴦鍋底便放心將菜單又傳給下一個人，一圈兒下來菜單才又回到服務員手上，看著密密麻麻的菜單姑娘喜笑顏開。
酒水是最先送上桌的，夏青魚開了瓶啤酒，先給葉沉溪斟滿，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站起身來道舉杯：“咱們先碰一個，歡迎葉總監來到我們公司。”又看向曹若若和童鈴倆妹子道：“女生不會喝酒的就喝雪碧行了，不勉強。”
葉沉溪站起來和所有成員一一碰杯，杯酒下肚，氣氛稍稍融洽了些。
小妹妹童鈴先問道：“葉總，你是哪兒人啊？”
“我祖籍京城。”
“你多大啊？看起來好年輕，我一直以為製作人都是中年男子什麽的，嗯……就像玉林大哥那樣……”童鈴還指了指正跟齊勇竊竊私語的服務器主程郝玉林。郝玉林一臉懵逼，咦，怎麽突然被CUE？
“今年24歲。”
“哇！”舉座皆驚。本來大家也知道這個產品總監很年輕，沒想到居然這麽年輕！
執行策劃饒斌驚奇道：“那你創辦裏程碑公司的時候豈不是才17歲！！？”
葉沉溪回憶了下，自己也確實是在裏程碑公司裏過的18歲生日，玩笑道：“呀，被你們發現我沒上過大學的事情了……”
相對於其他傳統行業，可能遊戲圈是對學曆要求相對較低的，尤其是策劃。行業剛剛興起不夠成熟是一點，同時製作遊戲所需的專業技能很少有大學對口的專業，所以很多公司在招收新人的時候最大的考察點是邏輯性，是否擁有足夠豐富的遊戲經曆，且對遊戲保持熱愛，學曆並沒有那麽重要。
除了三個部門的主管，遊戲製作人對於項目組的新人和半新人來說是一個神秘的存在，尤其是擁有過成功項目經驗的製作人。大部分遊戲人在這個圈子裏摸爬打滾，浮沉半生，卻一個成功的項目都沒有遇到過，對於他們來說行業裏似乎是有無形的壁壘的，將所有人劃分三六九等，邊緣人，項目核心，行業核心……就好像畫成了一個個圓圈，太多人都拚命地想擠進裏麵的小圈子裏去。
有兩個新人起了個頭，大家的話匣子一下子就打開了，紛紛向葉沉溪提問，葉沉溪也撿一些無關商業機密的業內軼聞趣事跟大家吹吹逼。
比如說起加班，一線廠商的加班是比較嚴苛的，通常所說的996（上午9點上班，晚上9點下班，每周6個工作日）隻是基礎。像以前裏程碑公司的《永恒》項目組是每周必定有一個版本日的，基本上都是通宵趕版本，哪怕不是版本日，夜裏10點能下班的情況也比較少。至於周日，公司裏也總是有人的，基本上除了春節期間，公司裏的大門沒怎麽關過。很多人幹脆都自己買了折疊床放在公司，忙的時候幹脆就直接睡在公司了。
魏城也是有過北漂經曆的，在一線城市的團隊裏待過，也有些難以置信：“這麽血腥的……”
“當然我個人是不鼓勵也不提倡應付式加班的，有些公司員工加班都是加給老板看的，本身沒有什麽工作但還是要坐在工位上無所事事聊天吹牛，反而沒有效率。最好的情況就是大家都能保時保量地完成手裏的工作，當然這個暫時還不太現實，一是我們團隊能力還不夠，二是時間是項目的生命，這算是我個人對未來的願景吧。”
又有人問起一些大公司的年終獎。
“項目收益高自然獎金豐厚，去年《永恒》團隊所有人的年終獎是一年的工資，這是固定獎金，當然還有年會抽獎，還不包括項目分紅。”
“十二個月啊！我的天。”又是一眾嘖嘖稱奇，羨慕嫉妒。
“一年加班365天我也願意啊。”這是肖強由衷感慨。
“年會抽獎都抽些什麽啊？”饒斌好奇又問。
“從個人洗漱用品到數碼產品，從卷紙到汽車都是有的，當然數量不一樣。說起來有些搞笑，前年我們項目組剛來了一個實習的新人，年會的時候入職還沒一個星期。結果年會抽獎這哥們兒抽了台蘋果的筆記本電腦，第二天直接留了封辭職信人跑了。”
“噗，那你們公司虧大了啊。”夏青魚也有些忍俊不禁。
“跑就跑了吧，也懶得追究了，算他運氣不錯。”葉沉溪也莞爾。
這時兩個鍋底終於端上了餐桌，都是一群肉食動物，略過素菜就端起毛肚，五花肉，排骨盤子紛紛下鍋。
葉沉溪來到府南後也吃過幾次地道的巴蜀火鍋，夾起一塊肥牛就往鍋中一涮。他覺得肥牛簡直是個中精髓，舉筷夾至沸騰的鍋中，輕輕一涮，少頃即熟，肉質鮮嫩，入味已深，不可多得。
夏青魚也吃了一塊，頗有些意外：“這家店味道還不錯。”
葉沉溪也不住點頭：“以後咱們每個月至少聚餐一次，可以常來。”
童鈴連忙拍手：“好啊，好啊。”
葉沉溪舉起酒杯：“我也敬各位一杯，很高興能夠和大家認識。”
觥籌交錯間，氣氛又更熱烈了起來，大家對這個新來的產品總監也似乎有了一些了解，除了年少有為，長得帥以及喜歡嚇人外，工作上雷厲風行，私下裏卻又隨性幽默，很有親和力。慢慢也放開了拘謹，在魏城帶了個頭之後，也紛紛單獨向葉沉溪敬酒，包括美術部的兩個妹子說的都是“我幹了您隨意……”之類的話，葉沉溪能好意思隻抿一口麽。
策劃和程序兩個團隊又悄悄各自為陣拚起酒來，幾人互相敬酒，你一杯我一杯，好不熱鬧。
不多時葉沉溪就眼神迷離了起來，雙頰也染上酡紅，說話音量稍稍加大，開始東一句西一句亂侃，似乎有些不勝酒力了。
夏青魚就坐在身旁，沒有說話，靜靜聽著葉沉溪一會兒說起《永恒》項目組創建和裏程碑公司剛剛成立時艱苦打拚的心路曆程，中途方向調整項目幾乎改動一大半，大量原本已經完成的工作需要重新返工。人員流動，資金斷流，所有人都節衣縮食共渡難關。又說起項目終於上線時所有成員相擁而泣，說起項目成功後人心各異有些人走著走著就散了……中間時不時地還冷不丁抖幾個包袱，甚至帶點兒顏色……
所有人也不自主地扮演起合格聽眾的角色，情緒也都隨著葉沉溪說起的那些往事，一時高興，一時難過，一時緊張，一時又感傷。
身旁的這個男人就這樣娓娓道來，從他的語氣之中聽不出悲喜，但卻自有一種讓人感同身受的魅力。
這樣的經曆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寶貴的經驗，尤其是在座的打算投身於遊戲事業的年輕人，夏青魚很希望他們能懂得這並不是茶餘飯後的談資，這是這個圈子裏他們包括自己可能會經曆的未來。
夏青魚心中頗為感動，看著棱角分明的側臉微微有些出神，也許是酒精的作用，雙頰不知何時也飛上了兩朵紅雲。
夜幕早已降臨，青魚網絡第一次團隊建設活動就這樣完美結束了，理性功利地講，站在老板的角度，效果拔群。經過這次聚會，對團隊的凝聚力，員工的歸屬感都是有所提高。
哪怕單純從一次聚會的角度，大家也相談甚歡，氛圍融洽，也是一次很好的聚會。
看時間差不多了，夏青魚便宣布原地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葉沉溪結賬的時候幾個漢子東倒西歪，滿口胡話，夏青魚又囑咐他們自己注意安全，看他們還算有些控製，還知道說“夏總再見，葉總再見。”才和葉沉溪一道離開。
此時夏青魚才發現和自己並肩而行的葉沉溪雙眸清澈，站姿挺拔，哪裏還有一點兒微醺的模樣？
葉沉溪看著夏青魚小吃一驚的神情，笑道：“怎麽了？”
夏青魚也笑了：“你裝醉的啊？連我都騙過了，演技不錯。”
葉沉溪自得道：“我有時候也覺得自己是個被遊戲研發耽誤的演員。”
“幸好你沒去演戲。”後半句沒說，不然我的公司怎麽辦。
葉沉溪自然沒有讀心術，問道：“你也喝了酒，打車？”
夏青魚搖搖頭：“先走一會兒吧，透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