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第八日的孤島(五十三)

這或許可以稱之為是一種可笑又詭異的畫麵,密林中,那是兩個相同的人,兩張完全相同的麵孔,他們彼此在黑暗中對視著,陌生又熟悉,連笑容都幾乎相同。

當許越還有另一個他麵對麵時,這畫麵便出現在了我們的眼前。

許先生嘴角的那抹與許越不同的笑容,在這時也慢慢收起,他們兩個本就應該相同。

時間才不過是傍晚的六點半而已,天色卻已經完全暗了下去,天空中的烏雲越積越厚,再沒有一絲光芒願意從天空中墜下,願意從雲層中穿過,雨就快要降下來,在這無邊無際的大海中央,這應是相當可怕的一件事。

隻是,風卻詭異地停了。

“你在找我啊?”站在許越的麵前,他如是對許越說出了如此一番話,話語中,有著久違的輕鬆。

而許越卻沒有答,隻是說:“你說,咱們活了這麽久,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啊。”

本就是完全相同的一個人,對於許越的心思,他自然了解的清楚,即使兩個人已經有太久未見。

於是,他稍微笑出了聲,又緊接著對許越調侃著說:“啊~你說的心情我剛剛也有,不過我沒想到你居然現在還在這麽想。”

然而,許越卻沉默了,選擇的不同,終究是造成了他們兩個之間完全生出了如此巨大的差異。

許越沉默了片刻,一抹愧疚的神色便浮現在了他的臉上,他張口欲言,可是話還沒說出口,對方卻忽然舉起了自己手,阻止了他的話:“道歉就免了吧,咱們兩個也說不上誰欠誰的。”

許越仰頭,天色越來越暗了,他也隻能稍微看到遠處的那張熟悉的臉。

於是,許越又感歎著說:“是啊,選擇的不同。”

隻是,說完這句,他的話又停下了,而對方則接了下去:“其實,我們兩個沒有必要誰對誰道歉的,要說起承受,你的也不比我少。”

本就是完全相同的兩個人,他們之間也就不存在恭維或者謊言,對於眼下對方的說法,許越又何嚐聽不懂。

他變了,許越也未必是原來的模樣。

於是,許越閉上了眼睛,黑暗中,往事洶湧而來。

當身體與靈魂之中的痛苦終於褪去時,許越的麵前,站著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我應該叫什麽名字。”他對許越問著,可許越並沒有回答。

那時,他們才剛從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有些事不用明說便也僅存於心。

於是,沉默逐漸在那黑暗的房間之中散開。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許先生又對許越說了如此的一句:“你真的決定了嗎,還有幾千年呢,很難熬的。”

許越笑笑,笑容中既有情願,又有苦澀。

那時的他是這樣回答的:“你也決定了嗎,還有幾千年呢,都是些你不擅長的事情,很難過的。”

於是,他也笑笑,待到久了,才對許越告了別。

隻是臨走時他在問:“我們什麽時候會再見。”

許越搖搖頭:“沒有那麽久的,大約過上一世便可能見上一次,如果要說是終點,應該是尹夕曦重新回來的時候吧。”

“好。”他如此回答。

尹夕曦,一個讓他們都有些懷念的名字。

在那之後,他就沒有再說什麽,黑暗中也就隻剩下了一個人影。

或許他們說的並沒有錯,幾千年的時間,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都不是那麽容易過來的。

那個後來出現的

他選擇了站在教會的對立麵,這並不算是一件輕鬆的差事,而他選擇了,就可能永遠也無法回到那個令他感覺到熟悉的地方,所以他隻能選擇改變。

在那些年裏,他遇見過很多人,人越來越多,他的變化也就越來越大。

後來,有的人死了,後來,有的人到現在還蟄伏在黑暗之中。

那些人本來都有自己的名字,也都曾是先覺者的一部分,可又像是和他一樣,在不同的遭遇下逐漸失去了自身的意義。

就像是玩偶,也或許應該不算上玩偶,他們連追尋未來的意義都不再擁有。

而這變化又僅僅是他一個人。

或許,他對許越的說辭也並沒有任何的差錯,幾千年著實對於任何人來說都難熬了些。

在那些年裏,許越不曾遇見過任何人,有的人從許越的身邊經過,最終能留下的也不過是一份不鹹不淡的回憶。

在那些年裏,許越一直在等,等他的消息,等尹夕曦的再一次出現。

他盡量在教會的眼底下扮演著一個孤獨的人,不敢與任何人交流,不敢在誰的生命中留下太重的痕跡。

於是,孤獨就漸漸成了真的。

他在變,許越也在變。

兩個原本一樣的人,到最後也終是有些不同了。

而如今,他們麵對著麵,這份不同便如同天塹一般橫在了他們的中間,他們還能夠再變回一個人麽。

這或許是個誰都答不出的問題。

於是,過了良久,許越又向他問道:“你現在找到你的名字了麽。”

他有些沉默,良久告訴了許越一個或許不應該屬於他的名字——約翰,約翰?李貝特。

許越笑了,卻搖搖頭:“你是想說我現在像那個叫做妮娜的小女孩?你又不是怪物。”隻是說到這,許越的話變得開始有些猶豫,“而且,這麽多年,你應該給自己取個名字的。”

然而這一次,他卻沒有回答許越,而是繼續著自己的話。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個地方,有隻沒有名字的怪物。

怪物非常非常想要一個名字。

所以怪物就踏上旅途,去尋找名字。

但是,因為世界很大,

所以怪物分裂成兩隻,踏上旅途。

一隻往東,

一隻往西。

往東走的怪物,找到一個村莊。

“——鐵匠伯伯,請把你的名字給我。”

“名字怎麽能給人。”

“——如果把名字給我的話,我就到伯伯的身體裏,讓你力氣變大當作謝禮。”

“真的嗎,如果力氣變強了,就把名字給你吧。”

怪物就進到鐵匠的身體裏去了。

怪物變成了鐵匠奧圖。

奧圖成了村子裏力氣最大的人。但是,有一天……

“看看我!看看我!我身體裏的怪物已經長得這麽大了哦。”

卡哩卡哩,咕嘰咕嘰,嘎吱嘎吱,咕嘟。

肚子餓的怪物,從身體裏麵把奧圖吃掉了。

怪物又變回了沒有名字的怪物。

到了鞋匠漢斯的身體裏也一樣,

卡哩卡哩,咕嘰咕嘰,嘎吱嘎吱,咕嘟。

又變回了沒有名字的怪物。

到了獵人湯瑪斯的身體裏也一樣,

卡哩卡哩,咕嘰咕嘰,嘎吱嘎吱,咕嘟。

還是變回了沒有名字的怪

物。

怪物到城堡裏去找一個好名字。

“——如果把你的名字給我的話,我就讓你變強。”

“如果把我的病治好,讓我變強的話,就把名字給你。”

怪物進到了小男孩的身體裏。

小男孩變得非常健康。

國王非常高興。

“王子康複了!王子康複了!”

怪物非常喜歡小男孩的名字。

也很喜歡城堡裏的生活,所以肚子雖然餓,卻忍耐下來了。

每天每天,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還是忍耐下來了。

但是,因為肚子實在太餓了——

“看看我!看看我!我身體裏的怪物已經長得這麽大了哦。”

小男孩把國王、大臣和仆人全部都吃掉了。

卡哩卡哩,咕嘰咕嘰,嘎吱嘎吱,咕嘟。

有一天,小男孩遇到了往西走的怪物。

“——我有名字了哦,一個非常好聽的名字。”

往西走的怪物說了。

“我不需要名字,我沒有名字也過得很幸福。

因為我們本來就是沒有名字的怪物。”

小男孩把往西走的怪物吃掉了。

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名字,卻沒有任何一個可以叫他的人了。

約翰,這個名字多麽的好聽。”

他說著,語氣很怪,就好像他真的變成了那個怪物一樣,可是不知為何,許越的臉色卻漸漸變了。

“夠了,不要在說下去了。”許越低吼著。

而他也如願沉默了下來,可是眼光卻是在調侃著,久了更是如此對許越說:“其實,我們都是怪物。”他似是無奈,又似是感歎。

用了這麽多年,他終於想明白了這件事,可是許越又好像沒有明白...

隨著問題的提出,許越的眼睛已經逐漸布滿了血絲,他本應是不同的,他已經活了這麽多年,他本來就有名字,該有的東西他都有,唯獨...

猛地,許越一下子瞪大了自己的雙眼,一個名字就這樣浮現在了他的腦海裏——尹夕曦。

於是,他呆住了。

看著許越的模樣,他終究是笑了出來,隻是那聲音卻仿佛惡魔的耳語:“我早就察覺到了這一點,那你呢。

你欠她的都還給她了麽。”

許越嗚咽著,無法回答。

久了,甚至都開始思考,這麽多年來,他真的變了麽。

似是察覺到了許越的心思,他並沒有直接再說什麽,而是慢慢走到了許越的身前,然後,兩個人對視著。

忽然,他抓住了許越的雙手,那些被塵封了的,被許越所封存到他那殘缺的靈魂中的記憶也終於慢慢浮現在了許越的腦海之中。

“別回去,逃吧,逃得越遠越好。”

那熟悉的聲音仿佛還停留在他的耳邊,許越聽著,那渴望逃避的模樣與當年並沒有半點區別。

隻是久了,許越卻慢慢堆積起了一個笑容,笑容中有苦澀,有無力,更有種說不清又道不明的情緒。

於是他抬起頭,終於問出了自己第一個問題:“你會幫我的,是麽。”

“是。”他回答。

“那就把屬於我的東西,都還給我吧。”黑暗的孤島上,許

越的聲音漸漸遠揚,又消失在了密林的深處。

“一切,都到了該終結的時候了。”他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