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捉迷藏(四十二)

時間或許應該回到近五十年前,當故事的主人公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時候就開始說起。

彼時的趙含英還是一個出生在偏遠山村的小女孩,那時的她還叫做趙英,村裏的人都叫她英子。

這裏的人淳樸卻又愚昧,在趙英的記憶中,家中一日三餐大多是些見不到油星的東西,除了鹹,她吃不到其他的味道。

身上的衣服從來都不曾是新的,從她還是一個嬰孩時便是如此,有的是用家裏破舊的布條縫的,有的則是從她那個不爭氣的哥哥身上淘換下來的,活的尚且算是溫飽。

趙英童年的記憶大多都關於打罵或者繁重的體力勞動,田間的風、天上的雲總是她羨慕的東西,因為至少它們不會像她一般停留,總會尋到自己的歸處。

她也羨慕自己的哥哥,或許應該說是嫉妒,因為至少他奪去了父母的太多應施舍給她的關愛,逢年過節還偶爾能吃上些幹淨的白米飯,又或者穿上一件新的、靠親戚的手買來的新衣服,即使是再糟糕的成績也不會換來父母的打罵。

在那個仍舊困苦的年代裏,這是很常見的一件事,重男輕女,貧窮使太多人連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都沒工夫打理。

趙含英受夠了這樣的日子,她想要逃出去。

事情的改變或許要到她九歲的那一年,那年,天公罕有的讓地裏的莊稼收成還不錯,年初也恰好趕上了改革開放的政策實施到了這個偏遠的小鎮(不用查了,改革開放1978年,這裏指79年年初該地區開始正式實施政策)裏,趙含英的家裏終於攢下了一些錢,至少能夠再支撐得起一份屬於她這個女孩的學費。

雖然家裏不準備這麽做。

對於趙英來說,那段記憶她永遠都忘不掉。

她求了父母很多次,失敗了很多次,也被打罵了多次,最可笑的事情就是,連她的從小被家人、親戚、鄰居輕視的母親都認為女孩不值得投入太多的東西,這種根深蒂固的觀念,怎麽會輕易改變。

再過個三四年,尋個好些的婆家嫁了便是她父母為她量身定做的一生,她長得水靈,或許還能換個不錯的價錢。

但是趙英不願意接受。

她苦苦地哀求,次數多得已經記不起來了,終於在那年夏天燥熱的晚上,父親被她說得煩了,才勉強答應她用繁重的體力活換來的要求——讓她去上學三年,如果學的不好,便找個年老的男人嫁過去。

從那一天起,白天的趙英便早起走上二十多裏路去上學,等到晚上回了家,又幫忙家裏收拾地裏的莊稼,還有家中僅有的四隻老母雞。

村裏很多人見了可憐,卻也隻是旁觀而已。

好在她成績還不錯,至少家裏讓她繼續讀了下去。

在那之後其實也沒過上多少年的時間,她逐漸長成了大姑娘,但是時光卻沒有讓她忘記自己的目標。

她看著周圍的玩伴一個個退

學,女孩們哭著喊著被家裏送到了很遠的地方,心中逃出去的想法便愈發堅定了。

她父母也有過這樣的想法,但都被她用更沉重的代價擋了回去,她早早退學的哥哥對她冷嘲熱諷,也隻能苦笑著默默承受。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她高考結束的那一年,她的成績足夠了,即使在她提前兩年報名的情況下。

但是此時她的心中卻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

當她將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放到了家中父母的麵前時,被其看作廢紙一般的態度也證明了她的想法是多麽明智。

而家中,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為她選好了一個婆家,用兩頭牛便將她賣了出去。

但是,趙英已經不在乎了。

那些年裏,她偷偷地攢下了一些錢,雖然在那個時候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但她的確做到了。

也就在那個秋天,她坐上了逃出家鄉小山村的汽車,從此遠離了這個讓她痛苦萬分的地方。

父母對她的漠不關心也或許是她幸運的地方,他們大字不識一個,便也不認得那張通知書上寫得到底是哪,連向其他人詢問都沒畫不出文字的形狀。

而當他們意識到自己養了二十年的閨女逃跑了之後,趙英已經輾轉了四次汽車,經過幾十個小時終於來到了燕平市,這個讓她又愛又恨的地方。

彼時的燕平黃海大學還未曾合並,名字也還是燕平臨海學院,學校並不好,隻是個職專而已,卻是趙英能夠逃脫的最遠的地方。

對了,她還為自己取了個新名字,叫趙含英,既是擺脫過去,又是迎接新生。

至於那個家還有她的父母,從那一日起也便斷了聯係。

她兜裏的錢並不多,支付過了車費,她就隻能負擔得起第一年的學費,但是相比從前卻已經輕鬆了太多。

多年困苦的生活並未讓她沉醉於大學燈紅酒綠的繁華之中,反而是一邊學習,一邊打工著將自己逐步與其他人拉開更大的差距。

良好的性格與堅毅的品質讓她很快在學校裏取得了良好的口碑,而等到本科的四年讀完,她則是又繼續留在了學校,一邊繼續學習一邊當做老師的助手。

學校以及研究生的補貼讓她的生活再次輕鬆了不少,日子一天天的過,資曆一點點的熬,校方了解到她的情況,便托關係與機關走了特殊的渠道將她的身份落實在了這裏,也是在那時候,她才終於在那張不起眼的白紙上讓自己趙含英這個名字有了實際上的意義。

那一年她已經二十五歲,有了一個即將出生的孩子。

再後來,燕平臨海學院與另外的幾所學校合並,名字也改為了燕平黃海大學,出於一些特殊的原因,趙含英被破格提為了原校區所在學院的一個院級教導主任,但是誰都想不到,她在這個位置上一坐就是將近二十年。

而事情的發生則是在學校合並第三年的時候。

那一年,燕平黃海大學為了慶祝建校三周年,特地建起了一座供近千人觀看的繁華的劇場舉行了慶祝典禮,就在距離燕平市中心不算太遠的地方,而趙含英則是作為了典禮的主要負責人之一,負責人員的安排。

這本應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然而沒有人想到那一天會發生如此的慘劇。

本來已經排練了幾十次的演出流程在壓軸節目表演時不知因何原因控製室的電線便突然燃起了大火,而當這一切被發現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火焰燒光了一切歡聲笑語,所有人都瘋狂地逃命,他們不在乎身邊人是否安全,也沒有人聽從安全負責人的安排,全部四散奔逃著。

驚恐在整個場館中蔓延,最終在人們的心裏爆裂開。

尖叫聲,坍塌聲,等等等等,將這個本龐大奢華的劇場淹沒,一個人摔倒,後麵的人便從他的身上踩過,鮮血從他們的口中、脖頸噴湧而出,卻很快被大火蒸幹了。

梁木從頭頂傾倒而下,將一些人掩埋,火焰便緊跟著將他們吞噬,也吞噬了更多人的生命。

據統計至少上百人死在了那場災難之中,他們大多是青壯年,也還有一些兒童以及部分資曆深厚的教授還有研究人員。

也是從那一天起,燕平黃海大學的地位一落千丈。

當本奢華龐大的劇場最終變成了一副空殼時,巨大悲傷彌漫在了所有幸存下來的人們之間,隻是沒有人可以稱得上是無辜的。

由於這場災難,再加上之後政府對於建設中心的逐漸偏移,這座劇場所在的位置也就慢慢處在了燕平市的邊緣,後來,經過校方和政府的一致同意,這座劇場的拆除工作也終於提上了日程。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所有參與拆除工作的工人在接近這座劇場時都感到莫名地心慌,而當他們踏入劇院所在的範圍,一種強烈的恐懼便使得他們再不敢進入到這裏。

曾經也有人請過除邪的師父來過這裏,可是結果隻換來了一句話——這座劇場之中徘徊著太多於痛苦中逝去的亡靈,他們不得安息,無法解脫,終日在痛苦與黑暗中度日,吞噬一切靠近他們的生靈。

而事實且恰好如此,曾有過膽子大的人曾冒死在夜晚來到過這裏,然而卻皆是有來無回,就連屍體也全都消失了。

無奈之下,劇場的拆除工作便隻能不了了之。

而作為當事人之一的趙含英,在後來的日子裏總是想起當時所發生的一幕幕,她向校方請求,校方也隻能太過無奈而找了曾經給他們告誡的師父教給了趙含英一個方法。

讓她每隔三個月便帶著紙錢、元寶等於十二點之後來到這個劇場之中,燒之以安慰那些徘徊的亡靈。

從那之後,這裏便平靜了下來,到如今正好是第二十年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