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誰的夢（二十一）
力量逐漸卸去，身上的藤蔓也慢慢變得枯萎，冰涼的空氣瞬間湧進了任柒文的心肺之中。
任柒文猛地咳嗽幹嘔著，他一隻手拄在雪地上，臉色已然變得通紅，但他還是慶幸著自己得救，然而，事情卻不僅僅是如此簡單而已。
任柒文才掙紮著將身上枯萎的藤蔓拆下，可還不及手上才剛剛有所動作，一股致命的氣息又直逼自己的大腦。
熟悉的劇烈恐懼感如期而至，他好像又一次變成了那個膽小怯懦的任柒文，他瞪大著眼睛，好似已經看見了死亡就在冥河的彼岸向他招手。他瘋狂地呼喊著，淚涕已然控製不住地從他的臉上甩開、滑落，然後，心髒便驟然停止了。
在最後一秒，任柒文艱難地舉起手想要再抓住什麽東西，然而到了他的眼前，卻宛如枯木。
另一邊，牆上的藤條盡數剝落，鮮血卻從墨綠色的牆壁上噴湧而出，逐漸匯聚到許越的腳下。
看著任柒文的樣子，仍然在釋放著死氣的許越顯然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看著逐漸變得發黑血液在自己的腳下匯聚，已然快要掩沒自己的腳麵，許越還是歎了一口氣，才慢慢收回力量。
血液慢慢變得濃稠，才一轉眼的功夫，腳下的地麵就已經變得再一次堅硬起來，許越仔細體會著體內已經逐漸枯竭的死氣，也隻能握緊自己的拳頭用力地砸在牆麵上，痛感很輕，手卻已經破了。
相比於許越的不甘，此時在迷宮的中央，玩偶的嘴角卻浮出一個嘲諷的笑。
這是她和許越之間的較量，也是許越最後一次機會。許越的放棄，便表示任柒文身上的詛咒隻能由她解除，眼下方一何的靈魂有覺醒的跡象，這是玩偶再希望不過的事。
血腥的氣味漸漸散去，許越也沉默著走到了任柒文的旁邊，許越此時的臉色盡是疲憊，但看著任柒文消瘦的身體，他還是將其從粘稠著的地上撈起，等察覺到微弱的心跳，任柒文的身上卻沒有沾染任何的血跡。
沉重地呼一口氣，許越便將自己的右手從再一次放在了任柒文的後腦，然後，輪回與重塑之力同時湧向任柒文的體內。
僅僅眨眼間，任柒文原本已經有些幹枯的身體便再一次變得飽滿起來，臉上逐漸恢複了血色，許越才虛弱地將其又放在了一旁，而自己卻已然陷入了精神枯竭的地步。
隻怕，沒有了教會的庇護，精神力枯竭的他隻能在這裏放棄最後一絲希望。
許越的眼皮越來越沉，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了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
許越看見了，他在笑，笑的很溫和，很得意，許越也在笑，不過隻剩下了無力而已。
藤蔓又一次生長了起來，有的路消失了，又有的在藤蔓的延伸下，逐漸匯聚成幽暗的路口。
時間也過去了很久，至於是多久呢，大約是足夠讓十四將許越和任柒文的身體拖到迷宮的深處，足夠讓漫天的
風雪掩埋他們最後的蹤跡。
十四是他的名字，自己給自己取的名字。
李嵐和錢雪迎仍然在迷宮走著，細密的腳印印在雪地上，留下兩串長長的足跡。
隻是兩人現在都沒什麽心情去看身邊的風景，藤蔓凋落又生張，再一次將迷宮染成一片墨綠色。
錢雪迎身上的細紋更密了，密的就像池塘裏的蘆葦，擁擠的不願留下一絲縫隙，李嵐卻也平靜著，因為她的身體，很快就如錢雪迎一般了。
紅色的絲線從眼角延伸，逐漸消失在李嵐的頸後，李嵐也笑了，她還有什麽可害怕的呢。
也不知走了多久，其實也應該沒多久，錢雪迎便終於停下了自己的腳步，李嵐也隨之停下了，但是還沒有到迷宮的中心。
錢雪迎的表情依舊平靜著，隻是輕輕握緊了李嵐的手，她靜靜地等，李嵐便也沒有問什麽。
李嵐也能感覺到心中那份隱隱約約的呼喚，才發現，原來是那些鮮紅的細紋讓她們了解到那些事，回憶起那些事。
沉重的腳步聲傳來，樊明立的身影就這樣出現在路口的拐角，他依舊是一副慈祥的麵容，隻是相比之前，多了更重的瘋狂與偏執。
三個人並沒有說話，樊明立隻是靜靜地轉身向迷宮的深處走，李嵐與錢雪迎便跟著，走的遠了，三個人的足跡又慢慢被風雪所掩蓋，再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
雪漸漸停了，風也就跟著平靜了下來，月亮還在天上掛著，隻是已近天明，誰又能分得出那是誰映照來的光。
“人都到齊了吧。”看樊明立將李嵐與錢雪迎引來，玩偶便冷漠地說著。
旁邊是還在玩著雪的希爾，錢雪迎見了她，臉上的卻隻剩下了苦笑。
十四在一旁一臉頹廢的樣子，他已經放棄了，每當他嚐試回歸到許越的身體裏，莫名地力量便將他阻隔在外，任柒文亦是如此。
此時看到樊明立盡是清明的目光，十四最後的希望也就破滅了，原來，所有的一切都隻是妄想而已。
聽到玩偶的話，希爾嬉笑著揉起了一團雪跑到了許越的身旁，抹在了他的臉上，也抹在了任柒文的臉上。
兩個人就這樣清醒了過來。
“我輸了。”這是許越醒來之後所說的第一句話，苦笑著。
任柒文愣愣的看著他，不知所謂。
“我記得從前的故事都是你講的，這次也還是你來吧。”玩偶才說道，但語氣裏依舊沒什麽情感。
許越站起身子，並沒有拍掉身上的雪，隻是點上了一支煙，又把眼鏡上的結晶擦掉了，才看著迷宮中心的幾人說道：“都是假的。”然後又看向了任柒文，問著：“你現在明白了麽。”
任柒文還是搖搖頭。
程偉早已經醒了過來，他與另外三人站到了一側，分別是他、錢雪迎、李嵐、還有樊明立，
許越這才指著他們說到：“欲望與貪婪、天真與怯懦、理智和勇敢、黑暗也代表著隱藏，這就是他們所存在的意義吧。”許越說著，也是在問著。
希爾這才跑到了他的身旁，扮起一個大大的鬼臉，又提醒許越說道：“還有一個運氣。”
許越無奈的笑：“對，還有運氣。”然後他又對著任柒文說道：“其實，我早已經把答案都告訴你了，這些人，除了你以外，全部都是假的。”
任柒文這才後知後覺，所以說幾乎沒有人在這次任務之前知道任務的信息，原來，這次任務隻有他和玩偶兩個人是真的而已。
或者說，隻有他一個人是真的而已。
許越看著任柒文恍然的樣子無奈的笑，此時才明白過來也不算太晚。
他又看向了依舊蒼白著臉色的克裏特老人，問道：“他們都是玩偶剝離而來的情緒與記憶，那你呢。”許越這樣問著，卻沒有等到老人回答，又繼續問道：“其實，山下並沒有鎮子吧。”
老人並沒有回答，可希爾這時卻搶著回答道：“爺爺不就是和十四哥哥一樣，隻是爺爺人很好，見不得那些漂泊的靈魂不小心闖進這裏。”
許越這時卻看向了那個與他有著同樣臉孔的頹廢著的男人，他也同樣露出一副頹廢的麵容，說著：“其實你和他不一樣。”隻是許越的眼神中並沒有同情，多的，是理所當然。
然而，玩偶卻說道：“因為多了一個你。”
許越沒有回答，也不知是他默認了，還是否認玩偶的說法。
他隻是長長的呼了一口氣，然後才故作輕鬆對著任柒文說道：“其實，這次任務哪有什麽你要找的精神體。
看到這個迷宮了嗎，還有天空中的月亮，兩個世界正在融合，教會從一開始就隻是為了讓玩偶找到全部的自己，這才是這次任務唯一的目標。”
“那我又是為什麽來這兒，你呢。”任柒文追問著。
“因為你不可或缺，而我隻是自作多情。”說著，許越自嘲著笑笑。
許越很少願意用這樣的詞語，因為這往往代表著事實。
錢雪迎依舊在苦笑著，希爾的存在，她便是被拋棄的那一個，便是她的自作多情。
李嵐麵無表情，直到最後那些細紋也沒有遍布她的全身，也是她的自作動情。
程偉的身影漸漸消散了，活下去成了他的自作多情。
十四依舊在沉默著，存在便是因為他的自作多情。
隻有樊明立在慈祥的笑著，因為對於玩偶來說，他還很重要。
他們這些人終歸是要消失的，玩偶想要的、或者是被她放棄的，到最後都變成了她的一部分。希爾的眼淚流下來了，她是在跟爺爺還有十四告別，但總有一天會再見的。
畢竟，不隻是玩偶，誰都要做夢。
隻有在夢裏，我們才是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