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結束之後,本應該陪著安素心一同回白府的白衍卻突然不見了蹤影,安素心到處找了很久也最後還是沒有看見白衍,她好看的眼眸裏溢滿了像是泉水一般透徹的東西,她不敢低著頭在人群中穿梭,她現在唯一想要做的就是能夠悄悄地離開這個人群擁擠的大堂,但是她多麽希望能夠找到一個真正意義上屬於自己的角落。

安素心突然發現,自己現在除了白府的新房之外,根本沒有任何屬於自己的地方。即使是在白府,她難道就是受歡迎的嗎?起碼這一點,在白衍的心裏,安素心自認為自己是不夠格的。

安素心趁著人群的注意力終於不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從大廳右手邊的側門溜了出去。正在這時,安素心聽到了身後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安素心,你等一下。”

安素心看見眼前的這個人的那一瞬間,自己本來就溢滿了一汪水的眼睛裏就滾落而出豆大的眼淚,一滴一滴,好像是碎了一地的安素心的整顆心。她紅腫著眼睛,看著眼前的人說了一句很平常的話語,“原來是你啊,怎麽?難不成你也來看我的笑話嗎?”她的語氣很平緩,語調甚至有些過於冷靜,但是依然掩飾不住她此時內心裏的落寞和無奈。

“你這是什麽話?我怎麽回會是來笑話你的那個人?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應該是知道我的,我什麽時候還欺負過你呢?我想你應該很清楚吧,素心,你眼前的人是我啊,術哥,你的術哥啊,什麽話你都可以和我說,像以前一樣,我永遠都不會笑話你的。”白術走上前來,安素心紅腫著眼睛麵向著白術的方向,她倔強地沒有低頭。

“恐怕整個上海的人都知道白衍不務正業,在外麵養著女人這件事吧,我安素心又不傻,不是不清楚以後我在你們白府的日子肯定是沒有盼頭了。但是爸媽早就給我安排下了這門親事,而且我也是很早就知道的了;當初以為我恐怕早就把眼淚吐幹淨了,結果今天還是不爭氣,竟然還被你看到了。我和你還有白衍哥哥,甚至還有白沫姐姐,當然了,還有我哥哥安易許都是從小玩到大的夥伴,我從小就喜歡白衍哥哥,可是他從來也沒有正眼看過我,哪怕就是一次都沒有。以前嫁給他是我的夢想,但是後來,我對愛情也沒有任何想法了。現在的這門婚事讓我感覺和做夢一樣,我多麽希望夢醒了我也就還是以前的那個我。但是,白術哥哥,你告訴我,這可能嗎?我的重量怎麽可能和白衍哥哥外麵的那個女人比呢?我從宴會中途就沒看見他的影子了,怕是他已經迫不及待地去見那個女人了吧,可是今天可是我的新婚之夜啊,我……結婚對每個女人來說都是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嗎?白衍哥哥他怎麽會完全不考慮我的感受呢?他是……”

安素心的話還沒有說完,她整個人因為劇烈的哭泣,身子產生了巨大的抖動,白術感覺她整個人隨時有要暈倒的危險,連忙上前把自己寬大的手掌輕輕放在了安素心烏黑濃鬱的頭發上,另一隻手則溫柔地放在安素心的後背上,並慢慢地拍打著安素心的後背,好像是在哄著一個小孩子入睡。

安素心順勢把自己的頭靠在了白術寬厚的肩膀上,她的哭泣聲終於慢慢地平緩了下去,變成了一隻安靜的貓咪,好像是在等待主人的安慰。

“我本來打算一個人偷偷溜出去的,本來今晚是新婚之夜,即使如此,又能怎麽樣呢?以後我的身邊還是不會有白衍大哥的陪伴。這種日子完全不是我想要的。”安素心和白術找到了附近的一個長椅,兩人坐了下來聊著天。

“素心,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麽都是太遲。而且我白術向來也不是能說會道的人,但是我向你保證,以後誰也不會欺負你,我大哥那邊我會親自去說。你進了我們白家,我絕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以後,就讓我來照顧……就讓我來守護…….總之,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白術坐在安素心的身邊,他隻能夠用自己的餘光去捕捉安素心此時臉上的表情,因為他不敢直視安素心的臉,似乎他總是覺得安素心的眉眼之間是寫滿了憂傷的。而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能力去撫平他在意的她的所有憂傷。

安素心靜靜地看向了身後的一灣流淌的河水,洶湧奔騰地往前流淌,好像是安素心分明看到了自己以後的時光就已經開始從現在,才此刻自己的眼前經過一樣。

安素心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左手腕上的紅色牛皮表帶、白色鑲鑽表盒的手表,此時的時間顯示為下午3:45。安素心知道,自從結婚之後,自己連學校也是不用去了。這點結婚之前她就已經很清楚了,因為白家的大太

太早就和她的爸媽確定了,畢竟作為白家的大少奶奶,還是剛過門的新人,安素心也可以想象自己以後生活中的拘謹和禮數。但是好在她自己也不是特別喜歡熱鬧和自由的人,能夠靜靜地待在家裏也倒是不錯的選擇。

“我們回去吧,白術哥,已經快四點鍾了,今天是我正式嫁過來的第一天,我也不想錯過家裏的晚宴,能夠回去幫點忙的還是要盡力去做的。”安素心一向就是這麽體貼和可人,這也正是白術埋怨白衍不知道珍惜眼前人的最大的原因。他實在是想不到了,目前還有哪家千金小姐能夠做到安素心這樣平易近人、秉性溫良、善解人意的。

“好的,聽你的,素心,隻要你不要再偷偷難過,以後什麽事情我都可以聽你的。反正我是你的白術哥。”白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遞出去一隻手,掌心向上地伸到了安素心的眼前,安素心輕輕地把自己的右手放在了白術的手心裏,白術用恰到好處的力氣握著安素心的白嫩的手,安素心走在白術的身邊,兩人向前走著,背後的河水依然向前流淌著、奔騰著,絲毫不受身邊的人和物的幹擾。

白術和安素心剛乘坐黃包車抵達白府的前門,白術就看到自己身邊的夥計徐景從前門急匆匆地跑出來,恰好一下子撞到了白術的身上。白術看到他一副行色匆匆的樣子,看起來很慌張。連忙止住了他,“徐景,你怎麽一副看見鬼的樣子?出什麽事情了?”

“哦,不好意思啊,二少爺,大少奶奶好。幸好看見您了。大太太派我出門找大少爺還有您。二小姐和三小姐還有其他的人現在都在大廳等著了。您也和大少奶奶趕緊進去吧。出事了……”白術突然邁著腳下的大步子直接進了前門,並沒有等到徐景把話說完。

“你還要去找大少爺吧?徐景,那你快點去吧。既然家裏出了大事,他作為大少爺是必須到場的,你知道去哪裏找他嗎?”安素心沒有同白術一起進門,雖然她也有一種強烈的預感,白府一定是發生了很嚴峻的事情,夥計才會如此行色匆匆,出門都不看著人,還撞上了白術。

“是的,大少奶奶,二少爺其實很好找,一般都是在藥店裏,但是大少爺行蹤不定,我現在先去幾個他常去的地方找找看吧,您不要擔心了。您先回府吧,大太太他們都在大廳等著呢。”徐景如此慢慢解釋著,雖然這時候他的耐心已經很充足,安素心卻仍能夠感受到眼前的這個夥計身上的匆忙。

“好的,徐景,一旦找到大少爺,還麻煩你立馬最先通知我,我今天下午也沒有找到他。”安素心最後囑咐了眼前的夥計。

“好的,少奶奶,我知道了。”徐景就叫著剛才的這輛停在門口的黃包車,然後消失在了安素心的眼前。

安素心一個人走進了大廳,她前腳還沒有邁進大廳,白沫第一眼就看到了安素心瘦削的身影,穿著中式的一套玫瑰紅的婚宴禮服。於是白沫從人群中溜了出來,趕在安素心走進大廳前製止了安素心進門。

“素心,你跟我來一下。”白沫分明也是沒有給眼前的安素心任何機會掙脫,白沫拉著安素心的手臂穿過了大廳前麵的走廊,右轉然後走到了一個後花園。

“白沫,怎麽了?為什麽拉我來這裏?”安素心看著眼前的白沫,身著一襲純白色的中式旗袍,腳下穿著一雙白色的平跟皮鞋,一頭烏黑的頭發紮成了一個發髻,並且用一個淺碧色的發簪挽著頭發的發髻。臉上分明是掛著還是新鮮的淚痕。

“你怎麽了?為什麽身上穿得如此素淨?臉上是淚痕嗎?你哭過了嗎?白沫,我記得婚宴上你穿的不是這一身衣服啊。”白沫好像還陷入了一種安素心無法言語的情緒之中。

“我看見白術哥哥回來了,我在婚宴上看見了你們倆在一起,所以我想你一會也會進門。所以我就留意看見你了,你現在這身衣服不適合目前家裏的氛圍,雖然這並不是你的問題,也無需你個人承擔,但是我怕有人背後說道,就過來跟你提前打個招呼,我先陪你回房間換衣服,然後我們再細細說吧。”白沫一臉的平和,表情幾乎是沒有,好像在安素心看來,白沫連淺淺地笑一下的力氣都剩不下了。

安素心隻好讓白沫陪著自己先回房間,因為她和白沫也是從小都認識的了,雖然安素心比白沫小一級,平時也是一起上的同一所學校,兩人家裏的大人又是從來都認識的,小時候安素心也是跟著白沫他們一起玩的。所以安素心知道這次白府發生的事情必然是十分關鍵的,而且這個消息很可能是極壞的,不然白沫不會做這身打扮,甚至是到現在臉上都還

掛著淚痕。

安素心沒有心思留意看著自己的新房裏是否有任何變化,也沒有心思想著自己該穿哪一身衣服,她隻是簡單地從衣櫃裏拿出了一件和白沫身上這件淺白色旗袍顏色相似的素色旗袍,顏色是淺碧色。因為顏色十分素淨,安素心從自己房間換好衣服後,出來看到了等在她房間大廳的白沫。白沫的眼睛比先前十分更加紅腫了,安素心這次終於可以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家裏有人去世了。

“你之前不是想問我家裏發生了什麽事情嗎?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白沫沒有等安素心張口說話,就先開了口。她的語氣還是之前一樣地平靜,安素心聽不出她的語調中有任何的變化和起伏。

“你說吧,白沫。我想我猜出了一點,但是我還是希望聽你說出來。”安素心上前走過來,靜靜地站在白沫的身邊。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做,如果白沫真的說了出來這件噩耗。但是她如今隻能靜靜地等著。

“我爸爸去世了,今天下午剛來的消息。”安素心以為白沫會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因為她自己無法想象如果是自己的親人去世了,自己會如何如此平靜地對別人說出這個消息。但是她也能夠看出來,白沫想必是早就不知道躲在哪個角落裏哭過了的。

“白沫,聽到你說這個消息,我真的很難過。伯父他待人一向很和藹,我從小就很喜歡他,尊敬他……這是怎麽發生的?怎麽會突然就……?”安素心緊緊地握住了白沫的手,她突然感受到了白沫身體從內到外發出的一陣陣抖動,緊接著白沫突然從無聲的哽咽爆發,終於大聲地哭了出來。

安素心輕輕地擁著白沫,用手輕輕地拍打著舒緩著白沫的後背。白沫的聲音中充斥的都是無限的悲涼和冷漠,她無法真正做到感同身受,但是她能夠想象一個失去了爸爸寵愛的女孩子現在的心情,況且她一直都知道白伯父一向最寵愛白沫。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安素心隻知道白沫的淚水早已經弄濕了自己右邊肩膀處的衣服。在安素心的安慰之下,白沫終於慢慢地又恢複了之前那種無聲的嗚咽的狀態,雖然白沫的身體還是在止不住的抖動著。

“謝謝你,素心,你的安慰對於我來說此刻是最珍貴的。我聽說了大哥在婚宴上離開的消息了,你自己心裏肯定也是極不舒服的,卻還好心安慰我,謝謝你,真的,素心。”白沫看著眼前的安素心的好看的眼睛,然後眼睛瞥向了一邊。

“我能不能問一下伯父是怎麽突然就…..就離世的嗎?白沫,是誰給的消息呢?消息確定為真嗎?”安素心知道白沫此時並不想受到太多的打擾,但是還是覺得心裏納悶。她一直也是知道白星河上次去了東北那邊,因為東北那邊現在形勢動亂,而且白星河也是帶了自己的部隊過去的。無論於情於理白星河的去世都說不過去。

“爸爸手下的一個副官今天下午給家裏打來了電話,當時接電話的恰好是我媽媽,媽媽當時在大廳裏陪著你爸媽聊天。他們剛從婚宴上回來不久。結果媽媽當時就暈了過去,一直到現在整個人雖然醒了,卻完全不像樣子。家裏都亂成了一團糟了。現在都驚動了老太太,還有大太太、二太太以及其他人都在大廳裏。”白沫的眼睛還是眺望著遠方,安素心看到白沫的視線一直落在她房間大院裏的一株正盛開著白色木蘭花的樹。這時候的陽光已經開始有了向地平線靠近的意思,點點餘暉打在了木蘭花上,木蘭花好像在享受著今天最後的一點陽光沐浴。

“爸爸的死因應該是中毒,因為打電話來的副官說爸爸吃了午飯後,就去床上休息了,讓他房間門口守衛的士兵一個小時後叫醒他。但是後來士兵敲門,裏麵沒有人應,所以他就進去了,然後看到了爸爸嘴唇發紫,鼻孔和嘴巴裏都流出了血……”很顯然,白沫沒有力氣去繼續“描述”關於自己所愛的父親被害的那一幕了。

“好了,白沫,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你可以不要說的,白沫。”安素心也是很體貼的,她看出了白沫心中所想,急忙搶著話題進行補充。

“素心,你說我爸爸走的時候會不會感覺到痛苦?”白沫對著長長的幹淨的庭院裏長歎了一口氣,依然沒有回頭看站在後麵的安素心。

“我想應該不會痛苦的,白沫,我想伯父走得一定很安詳。我想,他隻是去了另外一個地方而已,他對你的愛還一直都在,不是嗎?”安素心的語氣很平緩,好像她說的話白沫已經完全接受了一樣,因為她聽到了白沫在安靜的房間中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你,素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