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江被盛傑的話給噎住了。興許是從來沒聽過盛傑說出這樣的話,他一時間有點兒恍惚。下意識就開始思索盛傑的話——這個兒子在他心裏算什麽?

他第一個感覺就是‘汙點’、‘拖後腿’的。等他抬起頭來看到盛傑那雙仿佛能透視他內心的眼神時,心虛地惱怒了: “你這是什麽樣子?你不平什麽,不滿什麽?老子辛辛苦苦把你養大,還成了你逆反的理由了?”

盛傑聽了他的話為自己搖搖頭。”爸,你真的覺得我這十幾年來過得都是好日子?吃好喝好就是好日子?”

“吃好喝好還不算好日子,那什麽算好日子?”盛江大聲問道。

“爸!我記得小的時候我和妹妹同時發燒,你回家之後先知道我發燒了,隻是問了保姆嚴不嚴重就走了,可你知道你女兒也發燒後,你是怎麽做的?你抱著她開車把她送去了醫院,看完醫生後又一夜守著她,在你親手喂你女兒吃藥喝水,憐愛著她的時候……你忘了我也生著病,你們都選擇性地忘記了我病得比她還要厲害,直到燒成了肺炎,你們才想起來送我去看醫生。”盛傑用一種平緩的語調講述著小時候的事,無悲無喜。

盛江有點慌,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這件事。那時的盛傑大概五歲的樣子,他沒想到他記得這件事。”你說這個做什麽?”

“後媽總喜歡買一堆衣服和鞋子給我,我感激她。可你知道,我的衣服總是大,鞋子總是小嗎?”盛傑又道,“你還知道,隻要我不穿那又小又緊的鞋子,她就會不高興地向你告狀,向外人講述的事實嗎?我的腳趾被磨得厚厚一層血痂,到現在變得有點畸形,這些你知道嗎?”

“你別胡說八道。你後媽給你買的都是高檔牌子,都是好東西!”盛江怒道。

“我沒說不是好東西。”盛傑沉穩地道:“所以這些好東西隻要我出門,就一定得穿著。要是哪天不穿出去了,還得挨你一頓臭罵一頓打。說我不識好歹,不是嗎?”

“我連自己想穿什麽能穿什麽的資格都沒有啊,爸!”盛傑笑道,“我甚至連自己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都得由後媽來安排,你覺得這是好日子?”

“信口雌黃!你這個白眼狼——吃穿用的時候你不說,現在翅膀硬了倒挑剔起來了。”盛江被盛傑的話逼得‘歪樓’了,一想到自己和老婆給他吃好穿好用好,現在這小子倒打一耙,他就氣得七竅生煙。

“你總是不信我的話。”盛傑用一種可悲的語調歎了一句,“在你心裏,我隻是個讓你丟臉的前妻生的孩子,可有可無的拖油瓶,任何時候,你都站在和我對立的一麵,你心裏眼裏裝著的隻有你現在的妻子和孩子。”

“誰讓你是個謊話連篇、陰陽怪氣的人。”盛江沒好氣地白了一眼。

“我從來不說謊。”盛傑正兒八經地說著:“所以,你想讓我向外人述說你的後妻多麽的賢良淑德、溫婉大方……我做不到!因為,李琴根本就是個標準的後媽,她比那些惡形惡狀,直接虐待孩子的後媽更可惡,那些人虐的是孩子的身體,她虐得是我的心智。你該感謝……我過了十幾年這樣的生活沒有長歪,沒有發瘋。”

盛傑的話讓盛江愣住了,隻是沒過多久他就再度惱羞成怒。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和妻子做錯事了,也永遠不會相信一個在他心裏從來都沒相信也沒看重的孩子。

盛江大罵一聲,追著盛傑要扇他的嘴巴,“好你個沒良心的臭小子!你就和你那個沒良心、黑心肝的媽一樣,貪心不足!你還想怎麽樣?你過著這麽好的日子還怨恨我們,早知道這樣一開始就不該把你接到身邊來!!”

盛傑不甘示弱地回嘴:“你接我來,不就是怕我沒人管將來壞了你們的名聲,拖累你們的家庭嗎?所以要把我死死地拘在身邊,什麽都要控製我、什麽都得拿捏我!”

被盛傑揭穿了當年的小心思,盛江不僅不覺得羞愧,反而是惱羞成怒。”就你這副樣子,

拘著你、拿捏你都是應該的。你看看你的樣子!!你簡直是個魔鬼——沒心沒肺的惡毒魔鬼!”

盛江惡狠狠地嘶吼出聲,因為動靜太大,外麵的兩名記者把門給悄悄地推開了,想看看裏頭的情況。

盛江猛地回頭看到那兩名探頭探尾的記者,怒氣已經燒到腦漿,快要爆炸的當頭,又想起了今天自己來的目的,他走過去擋住了大門,胸口一上一下地起伏不停,努力地克製了許久,才讓自己砰砰亂跳的心髒慢慢平複下來。

盛傑站在堂屋正中央,鎮定自若地看著他。

“采訪你是一定要去做的。”盛江深吸了一口氣,吞了口唾沫潤了潤發幹的嗓子,幹巴巴地再度開口,“等你做完,今後就沒什麽事了。”

“意思是如果我不去,今後就不得安寧?你們還會找我麻煩?”盛傑此時連骨髓都凝結成了寒冰。瞧瞧!前麵說得多大義凜然、多正義如我,這會兒不還是開口威脅他?

盛江抬眼看向這個兒子。他並不想把關係弄成這麽僵的,隻是這個不成器的貨以後也不會對他有好臉色看的。既然那樣,還不如把他目前的難關度過去,今後……就當沒有這個兒子吧!

“你別忘了我還是你爹。你的戶口雖然遷過來,也不用我做監護人了,可是隻要我再找人運作運作……”盛江低聲說出了威脅的話語。他隻想在這一刻壓製住盛傑,知道盛傑最在意的就是戶籍和監護權,能拿捏他的也就這兩樣東西了。

“你威脅我,爸!這樣你還覺得我這些年過得都是好日子?你就算再不喜歡我,也不該拿這些東西威脅我。”盛傑哀聲歎道:“好!我答應你做這個采訪,但我不會動戶籍。你要采訪的話就快點,采訪完了從此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別再來打擾我!”

盛江目露欣喜,“你剛剛說的那些混話可不要給我亂說出去。”他警告了盛傑一聲道。

“放心吧!我隻想要個安寧!隻是我今天情緒不好,明天吧,明天再讓他們來,我恭候大駕!”盛傑說完轉過身去揮了揮手,肩膀順勢垮了下來。

盛傑強忍著沒有讓自己的情緒失控。早知道會是這種結果的,何必為這種人傷心。盛傑在心裏自我安慰道。不這樣安慰自己不行,他腦子裏頭某根暴虐的神經就快再度被點燃了,如果沒有付善瀧這段日子的安慰,他這會兒恨不能衝上前去,把他這血緣上的父親給狠狠地胖揍一頓,打得讓他親媽都認不出來……他極力克製著,不讓自己失控。

我有瀧哥……沒關係!他習慣性地在心裏勸導自己。因為這種克製,他的身體正瑟瑟發抖。

盛江看了一眼他那樣子,稍稍有點兒可憐他。可轉念一想這小子之前說得那些狠毒的話語,他又硬起了心腸。不過怕這小子帶著不甘的情緒接受采訪說錯了話,盛江最終同意了盛傑的要求,他臨走前又恢複成‘官老爺’的模樣,指指點點道:“今天給我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帶人來,想好怎麽說話!”

自從答應了錄製那個節目以來,盛江便沒能好好地睡上一覺,尤其是家裏的那點子破事被那女記者給戳穿後,他整宿整宿地失眠,老是做夢夢到自己從局長起步,一步步爬到市委、省委直到帶著一家人風風光光地奔赴帝都,成為皇城根腳下的一方官員。

這個夢太美了,可美得是那麽的觸目驚心。仿佛每一個畫麵都是用畫筆畫出來,隻需要輕輕一塗,便會被一股腦地抹掉。

好幾次盛江都是笑著笑著開始哭起來的……可今晚他睡得可香了,因為現如今最大的隱患,即將解除。

第二天一早,他難得精神奕奕的樣子,還主動下廚,為全家人烤了麵包,煮了牛奶。

吃飽喝足後,一家人開開心心地出了門。

盛江今天特意請了假,早就約了昨天的那兩個記者,還打算親自去電視台接人,早點把采訪給做了。

他在車上開始給記者撥打電話。撥過去後是一片忙音,沒有人接聽。

盛江略感奇怪地皺了皺眉頭。不應該的啊!那兩個記者一心想要頭條新聞,自己把這個機會給了他們,按理說他們應該隨時待命,比他還著急才是。

盛江又撥另外一位記者的電話。這次倒是接通了,盛江在這邊‘喂了一聲,對麵立馬掛斷,沒有半秒的猶豫。

盛江踩了刹車,車子’嘎‘的一聲停靠在路邊。

他出神地看著手上的手機,越想越覺得有點不對勁。他不甘心地再次撥打電話,這一次對方幹脆不接了。

盛江氣急敗壞地罵了聲“靠!”

他覺得自己被兩個小記者給無視了,心裏很是不滿。車子加速很快地駛出別墅區,朝著那家電視台直接開了過去。他倒要親自問問,不接他電話是怎麽回事?

盛江的車子停在市電視台外麵的停車場,從車上下來時,旁邊有人就認出了他,“喲!!這不是虐待自己親兒子的老爹嗎?怎麽,上電視台來做采訪啊!您還嫌不夠出名?”

盛江眉目擰起,破口大喝:“你他媽胡說什麽呢?”什麽叫虐待自己親兒子?他哪裏虐待過盛傑了?這些人是不是都被那女記者的報道給洗腦了,沒根沒據的事也敢跟著瞎議論,真是一群沒文化的無知大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