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竭力掩飾的真心

“小隱,跟我回家吧。”

我正想得入神,忽然聽見師兄說了這麽一句,頓時愣住。“你……你什麽意思?”

師兄扯了扯嘴角,澀然道:“沒什麽,隻是突然想起來,你還沒祭拜過我爹娘呢。要不要趁這個機會去一趟?”

他的爸媽,就是我名義上的師父師母。當初他傳授我馭鬼術的時候,覺得自己的年齡不適合當我師父,就以他父親的名義收我為徒,所以我跟他才成了師兄妹。可我實際上連自己的師父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也從來沒有去祭拜過,確實有點說不過去。

我點頭道:“嗯,等你傷好了以後,如果方便的話,就帶我去一趟吧。我也確實應該拜見一下師父師母。”

北冥耀看了看自己的肩膀,道:“這點小傷,很快就會好的。”

“都被鋼筋穿透了,還叫小傷?你也太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了吧!”我真是不知道該說他什麽才好。他畢竟是我師兄,我又不能凶他,真是頭疼。

“我自己的身體狀況,我自己清楚的,你就放心吧。”北冥耀斂著眸子,語調竟有幾分傷感。許是自幼就失去所有親人的他,已經太久沒有被人這樣關心過了,一時間反倒是勾起了傷心事。

我想勸他幾句,又覺得那般深入骨髓的沉痛,並不是靠言語就能撫平的,所以最後隻是低聲勸了句:“再吃點兒東西吧,趁熱。你現在需要營養。”

北冥耀順從地又吃了幾口點心,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句:“你要是不想再繼續搜集淩邪的魂魄,就放棄吧。沒關係的。”

我愣住,怎麽突然扯到淩邪身上去了?

但是北冥耀沒有絲毫解釋的意思,也沒有再說別的,隻是又拿了個奶黃包,捏在手裏小口小口地咬著,吃得格外斯文。

方才的那句話,仿佛隻是一句隨口說說的無心之言。

但我卻發現,他手裏的奶黃包上被捏出了兩個深深的指印。他好像……很緊張。

又極力掩飾著,不想讓我看穿他的緊張。

我故意沒有開口,於是他也不說話,就這麽認真而專注地吃著奶黃包,一個吃完了就再拿一個,從始至終都不看我,不跟我有任何眼神碰撞。

他是怕眼神泄露了心事嗎?

這樣的猜測,讓我心裏很不是滋味。

我一直以為,我跟他的關係正在慢慢回歸師兄妹的範圍,卻原來隻是我自己一廂情願嗎?

那他這樣陪著我一路逃亡,也是因為心存希望,想要在危險的絕境中讓我慢慢喜歡上他嗎?原來他做這一切,並非是出自於師兄對師妹的愛護,或者是為了我將來可以幫他突破瓶頸,而是因為男女之情嗎?

那我……

就不能再接受這一切了。

若是出於師兄妹之情,我自然會努力修煉,將來助他突破瓶頸作為回報。但如果是為了培養感情,卻是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回報的了。

因為我隻有一個心,而這顆心早已經被另一個人填滿。不是他不夠好,隻是他來晚了。

我不是水性楊花的人,既然已經愛了,就不會輕易變心。我也從來都不屑於去做什麽腳踏兩條船的事,既然師兄無法真正死心,無法真正以師兄妹的關係待我,那我也隻能徹底斬斷這份關係,從此不再相見了……

至少,在他真正把這份感情放下之前,我們不適合再這樣朝夕相處了。不然他對我的感情隻會越來越深,越來越難以割斷,那才真的是坑了他!

我已打定主意,這才輕聲說:“師兄,這些天幸好有你幫忙,我才能平平順順,什麽都不需要操心。可是你卻連自己的正常生活都放棄了,還受了這麽重的傷……”

“小隱!”北冥耀打斷我,他似乎已經猜到我接下來要說什麽,白著臉艱難地說:“我……我是你師兄,為你做這些,都、都是應該的……”

我緩緩搖頭,輕聲道:“不是的,不是應該的。就算是親哥哥,也未必會願意為了妹妹舍棄正常的生活,拋棄所有一切,去過到處躲藏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兒的日子。更何況你我隻是師兄妹,認識的時間都還不到一年。”

“我本來……本來就沒有什麽正常的生活。”北冥耀拚命地想理由,“你知道我身上背著多大的仇,你是唯一對我有幫助的人,我幫你其實也是為了幫自己。對,我其實是在幫我自己!”

我看著他緊張的樣子,真的感覺心疼。我何德何能,值得他為我做到如此地步……明明已經付出了那麽多,犧牲了那麽多,卻又因為害怕被我發現,不得不拚命掩飾,拚命否認。而這一切,就僅僅隻是為了能夠繼續呆在我身邊而已。

如果我沒有先一步遇見淩邪的話,肯定會被這樣的深情打動。但是現在,我隻能為他感到心疼。

有那麽一瞬間,我甚至有一絲絲動搖,懷疑自己的決定是不是太過無情了。他沒有對我提出過任何要求,甚至就連這份情感都在極力掩飾、克製,努力不讓我為難。而我卻想要連最後一層羈絆都徹底斬斷,徹底不再跟他接觸,是不是對他太殘忍了?

“小隱,我真沒有別的目的,隻是……隻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快點成長到可以幫我的程度。真的,隻是這樣而已。”北冥耀急切地解釋著,然而我卻從他的語調裏,聽出了一絲絲哀求的意味。

他那麽聰明的人,怎麽可能會不明白,一旦被我發現他還心懷愛戀,會做出怎樣的決定。

所以他害怕,他拚命地解釋說自己其實有所圖,一切付出都是為了將來得到回報,他寧願把自己偽裝得像個精明的投機客,也不敢說自己僅僅隻是因為喜歡。他真的已經把自己卑微到了塵埃裏。

可是他忘了,真正有所圖謀的人,才不會像他這樣直白地說出口。

我在心理歎氣,師兄啊,我哪裏值得你這樣啊……

北冥耀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說自己痛失所有親人的悲苦,說自己對天道的恨意。他甚至都已經忘記了病房裏還有其他病人和家屬,也忘了應該設置結界,免得被天道察覺到他的恨意。他什麽都顧不上了,一心隻想讓我相信,他為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突破瓶頸,為了向天道複仇,跟感情沒有半點關係。

可越是這樣,越說明他說的都不是實話。

我記得以前在電視上看到過一個特別厲害的心理醫生,僅僅通過表情和語氣就能判斷出別人有沒有撒謊。他說人在撒謊的時候,會格外地能言善道,滔滔不絕地講出一大堆理由或者證據,來掩蓋真正的事實。

北冥耀現在這樣,也證明了那個心理醫生說得沒錯。

病房裏的其他人都在朝北冥耀這邊看。之前我們說話聲音很小,別人基本聽不清,所以他們都在做自己的事情,沒人特意關注我們。但是北冥耀撒謊是音調不自覺地抬高了幾分,又說得飛快,就引起了別人的注意。等到他們聽清楚北冥耀在說什麽以後,表情就都變得微妙起來。

很顯然,他們都覺得北冥耀腦子有病。

其實也不能怪他們,正常人誰會不停地把“天道”掛在嘴邊上,還說自己恨天道,要向天道複仇?我要是不了解北冥耀的身世經曆,肯定也會跟他們一樣覺得這人是個瘋子。

“師兄……”

我想讓北冥耀別說了,被當成了瘋子還是小事,萬一被有心人聽見記住了,最後傳到道宗的人耳朵裏,還不知道要引出多少麻煩。而且天道也不是吃素的,他這樣毫不掩飾地說出自己的複仇之心,隻怕是要被天道針對的呀!

北冥耀見我開口,反而加快語速,完全不給我插話的機會。他顯然誤會了我的意圖,以為我是想要勸他放棄,或者是幹脆直接了斷關係,所以才不敢讓我把話說出來。他滔滔不絕地講著,同時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得我心裏特別難受。

“師兄你先聽我說……”

他語調更高,不讓我把話說出口。

我頭疼又無奈,餘光瞥見斜對麵病床的家屬一個勁地衝我比劃手勢,問我北冥耀的腦子是不是有問題。我沒好氣地瞪了那人一眼,隨後直接抓住北冥耀的手腕,微微用力捏緊,看著他的眼睛說:“師兄,我信你。別說了。”

北冥耀這才安靜下來,小心翼翼地望著我,似乎想問我是不是真的信了,卻又不敢開口問出來。

看著他小心謹慎的模樣,我忍不住又在心裏歎了口氣。何苦呢!

“師兄,不管怎樣,答應過你的事情,我就一定會做到。”我在北冥耀的耳邊輕聲說著,“你也永遠永遠都是我的師兄。這一點,不管到了什麽時候都不會變。”

他已經卑微到了這樣的地步,我真的說不出徹底斷絕關係的話了。他已經被天道奪走了所有親人,又沒有任何朋友,我是他唯一關係親近的人了。如果我跟他徹底斷絕關係,對他造成的傷害會非常非常大。

他幫了我那麽多,我怎麽可以傷害他。

可是我也注定無法給他感情上的回報,所以拉開距離還是必須的。隻是我得先安撫住他的情緒,再慢慢找個適合的機會和理由,盡可能委婉溫和地跟他分開,不能傷了他。

現在顯然不是合適的時機,所以,我還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