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別見他們

到了醫院以後,我終於弄清楚,這裏是個名叫Y市的地方——一個位於內陸地區,沒什麽存在感的四線小城市。即便如此,市內急救中心的規模以及醫護人員的數量,仍然讓幽精之魂流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雖然他竭力掩藏著,但還是被刻意留心觀察的我給看出來了。

“這還隻是個排不上號的小城市裏麵,名不見經傳的醫院而已哦。”我有些得意地告訴他。

千年前他是王爺,肯定不缺幫他調理身體的禦醫,但同時代的平民百姓如果病了傷了,可未必都有條件去找郎中醫治。要不然古代人的平均壽命也不會那麽短了。

“對了,忘了告訴你,這些病人都是普通的平民百姓。這種水平的醫療,是人人都能享受到的,並不能當權者才能享受的特權哦。”考慮到古時候醫療條件,我又特意強調了這麽一句。

幽精之魂聽了這話果然神色微變,又重新打量了一番周圍,努力克製著不表現得太驚訝,用平淡的語氣問了句:“那大城市裏的醫院是什麽樣子的?頂尖的郎中……呃,醫生,也給平民百姓看病嗎?”

看吧,果然還是好奇的。

莫名的驕傲感愈發強烈,我解釋道:“大城市的醫院比這裏規模更大,病人更多,設備也比這裏更好更全,醫生的水平也更高。至於你說的頂尖的醫生嘛,也有很多依然給普通人看病的,隻不過收費相對貴一些,但也還在普通人能承受的範圍之內。”

X和醫院的專家號也隻是幾百塊而已,普通人的工資收入當然能買得起,隻不過能不能買得到號是個問題。當然,出於某種現代人的微妙心理,我沒跟他說這個。

他點點頭,難得地表達了一回讚賞:“現代世界,還可以。”

死傲嬌能說這樣的話,已經是天大的誇獎了!我像吃了糖一樣高興,甚至產生了一種慶幸自己生在現代的幸福感和優越感。這種感覺我以前從未有過,作為一個現代人,我已經對現代社會的一切都習以為常,直到今天跟他介紹這些的時候,才恍然意識到,跟千年前的古代比起來,現代的方方麵麵多有多麽先進。

我發現自己已經喜歡上向他介紹現代世界了,哪怕他傲嬌地基本不會主動發問,我也還是忍不住要找一些對他而言新鮮的東西介紹給他聽。出於骨子裏的驕傲,他始終克製著,不在臉上表現出太大的神色變化,但是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明顯被他聽進了心裏。

我好久沒有說過這麽多話了,甚至忘記了時間,也在某一個瞬間,恍神地產生出自己正在對著淩邪說話的錯覺。

他不是像他,而是根本就一模一樣。

側臉的輪廓是一樣的,陽光灑在上麵時反射出的冷玉般的色澤是一樣的,濃密溫柔的眼睫是一樣的,認真聆聽是微微頜首的模樣也是一樣的。

隻是他不再對我笑。

曾經在他眼眸裏,濃得化不開的深情眷戀,如今也消失不見。

眼睛不自覺地發酸,我漸漸地收住了話。

“怎麽不說下去?”他難得地開口問了一回。

我要怎麽告訴他,我想念原來的淩邪了?要怎樣告訴他,相比起跟他說話,我其實更想要跟原來的淩邪講話?

沒辦法說的。

所以我隻能悶悶地回答一句:“沒什麽,就是覺得已經說的夠多了,我該走了。”

其實我早就應該離開,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說這麽多。

他微微一怔,幽沉的眸子暗了幾分,似乎有不舍的情緒悄然閃過。但他很快就恢複淡漠,依然用上位者的語氣不容置疑地說:“本王還未親眼見到醫治的結果,你不能走。”

我應該反駁才對。

但我竟然點了頭。

“那好吧,我陪你去病房看看。”……再走。

他滿意地揚了揚嘴角,示意我帶路。

我帶著他逐個病房觀察了一圈,心裏也對受害者們目前的狀況有了大致了解。

雖然都是被淩無殤用法術弄暈的,但是蘇醒的快慢似乎跟她們自身的身體狀況有很大關聯。目前已經醒來的,身體狀況都還算不錯,有的根本不需要住院,有的觀察幾天就能很快出院。但是還沒醒來的那些就比較糟糕了,基本都已經罹患重病,或者是肢體殘疾。最嚴重的那一個甚至已經多髒器衰竭,能不能撐得過今晚都是個未知數。

在某間病房裏,我見到了江唯月。她的情況比較特殊,是身體殘疾的受害者當中,唯一清醒過來的。這可能是因為她比較年輕,而且殘疾情況也算是受害者中相對較輕的緣故吧。

我進入病房的時候,醫生正在向她宣講病情,告訴她手腳已經完全壞死,必須得盡快截肢,否則會引起嚴重感染,甚至可能會危及性命。但是考慮到她已經懷孕六個月了,為了她的安全著想,需要先進行引產然後才能做截肢手術。

江唯月雙眼空洞地望著天花板,異常平靜地聽完了醫生的話,聲音嘶啞地說:“那就引產吧,我沒意見。”

醫生應該已經知道,這批病人都是被拐賣的受害者,因此對江唯月如此輕易地同意引產也不覺得奇怪——畢竟是強迫著懷上的孩子,並非人人都能像聖母似的懷著“孩子無辜”的想法,願意生下並且去愛那個孩子。更何況江唯月手腳皆廢的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因為懷孕,所謂的夫家怕尋死的時候傷著孩子,才一直綁著她,導致她手腳血液不通最終徹底壞死。她對孩子毫無感情,也是正常的。

“大月份引產有一定的風險,所以需要經過家屬簽字同意。而且按照規定,還得有本地計生部門開具的證明,我們才能為你進行手術。”醫生補充道。

江唯月空洞麻木的臉上終於有了變化,遲疑地開口:“……我已經成年了的,可以自己承擔風險,我自己簽字不行嗎?”

“不行的,這是院裏的規定,簽字的必須得是直係親屬。”醫生強調道。

“那……”江唯月的聲音漸漸低了,嘴邊的問題終究還是咽了回去,變成了一句沉悶的:“讓我再想想吧。”

其實她想問可不可以暫時不引產,先把壞死的肢體截掉,但又覺得以沒手沒腳的狀態見爸媽,似乎也沒比大著肚子見他們好多少,所以才把話咽了回去。

正好這時有民警進來要做筆錄,醫生就順勢說:“那你再考慮一下吧,考慮好了就告訴我。”說完衝著剛進來的民警點了下頭,就出去忙了。醫院一下子接收這麽多病人,又是檢查又是搶救的,所有醫生都很忙,她沒太多時間耽誤在江唯月身上。

做筆錄的民警是個女的,不到三十的年紀,但是看起來特別有親和力。警方派遣人選的時候,應該是考慮到了受害者們的心理創傷,才特意選了個親和力強的女性過來。

女民警以鄰家大姐姐般的態度溫聲安撫了江唯月一番,然後才開始做筆錄,詢問的問題無非是基本的姓名籍貫等信息,以及何時被拐、在村中的遭遇,以及最重要的,是否記得自己是怎麽離開村子的。

這麽多受害者突然同時逃出來,又集體暈倒在路邊,事後還沒一個人記得到底發生了什麽,這讓警方非常頭疼。

前麵的問題江唯月都回答了,唯獨最後一個,她隻能茫然地說:“我不記得了……真的,一點都不記得。”

“那你最後的記憶是什麽?”女民警之前已經做了十多個人的筆錄,都沒能在最後那個問題上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因此在江唯月說不記得以後,她甚至都沒讓她再嚐試著回憶回憶——因為之前的詢問結果已經證明了,再如何努力都沒用,想不起來就是想不起來。所以她也不再耗費時間,直接問江唯月最後的記憶大概是什麽時間。

江唯月想了想,說:“應該是昨天晚飯的時候。老太婆給我喂飯,我說自己很難受,求她幫我鬆一鬆繩子,還被她罵了一頓。後麵的事我就全都想不起來了。”

又是傍晚……入夜以後,到底發生了什麽呢?

女民警心中覺得古怪,但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來,也沒告訴江唯月其他受害者的記憶也基本都是在傍晚以後消失的,沒人記得昨晚天黑以後到底出了什麽事。

“我們會盡快聯係你的家人,讓她們來接你的。”女民警衝著江唯月笑了笑,起身準備去給隔壁病床的受害者做筆錄。

江唯月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點什麽,但終究還是沒有出聲。

這時,隔壁病床上的女孩突兀地說:“你最好別聯係他們。”

江唯月怔住,有點沒反應過來:“別聯係誰?”

“你爸媽。”隔壁病床的女孩重複:“別跟他們見麵,對你比較好。”

氣氛一下子變得僵硬起來。

我忽然發現,隔壁床女孩的眼睛非常特別,瞳孔是近乎於白的淺灰色,乍看起來有點嚇人。

直覺告訴我,她的眼睛具有某種特殊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