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小丘!”

“到!”

“你媽來領你回家了,出來。”

銀杏小鎮派出所的椅子上,染著黃毛的少年迅速答應了一聲,起身追隨警察的腳步。

擦身而過的瞬間,一根套著誇張戒指的中指豎在了同樣坐在椅子上等待的校服少年麵前。

黃毛一邊觀察著警察的身影,一邊飛速罵了一句:“死啞巴。”

“幹什麽呢?”

一側正在工作的圓臉警察正好抬頭看到這一幕,當即喊了一聲:“不想走了是不是?!”

黃毛麻利地收手抬腳,一邊敬禮一邊點頭哈腰:“對不起警察叔叔,我就是跟朋友告個別,馬上就走。”

“謝謝警察叔叔,給叔叔們添麻煩了,我保證以後再也不犯了。”

被老媽領出門口的時候,他還相當虔誠地承諾著。

負責送他出門的實習警員沒好氣的瞪過去一眼,“再有以後直接送你進少管所。”

他走回來,看了一眼依舊在椅子上安靜至極的校服少年,隨手翻了一下手上的本子,走過去道:“鬱裏是吧,你爸媽呢,什麽時候來。”

少年抬頭,實習警員挑了挑眉,意外這孩子長得這麽乖,又問了一句:“給家長打電話了沒?”

鬱裏點點頭。

“他們什麽時候來?”

搖頭。

對比剛才走的那個話多的,警員一下子笑了:“你啞巴了,我問你爸媽什麽時候來。”

鬱裏還是沒說話,隻是很平靜地再次搖了搖頭。

“小李。”有人喊了一聲,警員立刻答應,快速走過去,道:“前輩還沒走呢。”

“我跟你一起值班。”警員愣了一下,“不是說我師父……”

“臨時調班。”那前輩道:“你去忙別的吧,這孩子我來處理。”

警員點點頭,又被他拍了拍肩膀,很輕地提醒了一句:“他確實不能說話,以後注意點。”

鬱裏低頭擺弄腕上的手表。

他身上的校服很是幹淨,該藍的藍,該白的白,劉海似乎有些長了,可以看出一點微微的卷,襯著那張潔白乖巧的臉,滿身都寫著柔軟可欺。

一個塑料袋攤在他麵前,前輩道:“認識我吧。”

鬱裏點點頭。

王新曆王叔叔,以前經常找爺爺下棋。

“來,給你擦點藥,頭抬一下。”

鬱裏聽話地抬頭,他嘴角破了皮,臉上青了一大片,額頭也帶著血跡。看上去挺慘的傷,棉簽擦過的時候卻眼皮子都沒顫一下。

王新利道:“我跟你姑聯係了,一會兒就過來,簽個字你就能回家了。”

鬱裏下巴點了一下,又被他按住臉:“得別動了,知道你聽著呢。”

鬱裏的眼珠凝在他寬闊慈祥的臉上,又悄無聲息地移了開。

門口傳來動靜,一聲渾厚的聲音傳來:“請問有人嗎?”

鬱裏眼皮微抖,王新利給他上好藥抬頭去看,實習的李警員已經上前去接待:“你好,你是……”

“你好。”那渾厚聲音的主人跟他握手,道:“我是鬱彬,研究所有點事兒,所以來晚了,不好意思啊。”

小李看著麵前比自己矮了半頭的鬱裏他爸,原來是搞研究的,他想,難怪臉皮看著那麽嫩,小胡子跟沾上去似的。

“鬱裏在那邊。”小李道:“你在這裏簽個字,就能把人領走了。”

鬱彬跟他走過去,接過筆剛要寫字,就忽然被揪住了後衣領,他驚恐回頭,胡子當即抖了起來:“叭叭叭……爸!你今天不是不值班嗎?!”

忘了說,王新利除了時不時跟鬱爺爺一起下棋,還是鬱裏好友王金園他爸,隻是平時忙於公務,很少見人。

王金園被按在鬱裏身邊的椅子上,嘴上的小胡子被刺啦一下撕掉,他嘶了一聲,摸著自己嘴上被同時揭掉的汗毛,敢怒不敢言地看著王新利。

“行啊,難怪今天跟我打聽誰值班,知道你劉叔叔晚上眼神不好,新來的警員不認識你們是吧。”王新利寒著臉道:“給我坐好,晚點讓你媽來領你。”

王金園他媽可比王新利更可怕,他當即撲上去摟王新利的腰:“爸我錯了!”

“別跟我嚎嚎。”王新利重新揪著領子把他扔回椅子上,道:“你是警察家屬,不知道冒充別人簽字是要負責任的嗎?你還冒充人家鬱博士,也不照照鏡子,你配嗎,嗯?給我坐好!不然馬上給你媽打電話。”

鬱裏在一旁彎了彎嘴角,被王金園看到,當即怒斥:“鬱卷卷你有沒有人性,我可是為了救你才進來的。”

他爸又呼了他一巴掌:“你還有臉說!”

十分鍾後,給兒子普法完畢的王警官陰沉著臉離開,王金園像鵪鶉一樣縮著腦袋坐在鬱裏身邊,滿臉悶悶不樂。

鬱裏拿過棉簽,沾了酒精,朝他嘴上戳。

王金園鬼使神差地動了一下,棉簽戳進了他嘴裏,他當即被熏得呸了一聲:“你謀殺啊。”

鬱裏指了指他嘴上,王金園後知後覺,痛心疾首:“腫了是不是,他就不是我老子,下手這麽狠。”

鬱裏操縱智能手表,電子音響起:“膠·好。”

王金園權當他是誇自己眼光好了。

兩個人互相上完了藥,王金園葛優癱在椅子上,歎了口氣,道:“你說你,跟那些人一般見識幹什麽,把自己搞了進來,我在外頭擔心了一整天。”

“謝·謝。”

生硬的電子音沒有任何感情,王金園似乎早已習慣,道:“我爸怎麽還跟你姑打電話,你爸不是回來參加葬禮了嗎?”

鬱裏抬頭看著派出所裏的燈,逐漸覺得有些晃眼。

外頭逐漸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越來越大,一輛黑色的車子疾馳而過,濺起的水痕融合在滂沱的雨中。

手機響起,靠在後車座沉睡的男人猝然驚醒,他飛速拿起手機,聽到裏頭傳來聲音:“鬱彬你怎麽回事,這都快十二點了,你到底能不能回來了?”

“回來了,在路上呢。”

“鬱裏都在派出所等你一天了,你要不行我就給你姐夫打電話,讓他去。”

“我去。”鬱彬揉了揉額頭,道:“你別麻煩他了。”

“你不會當兒子也就算了,連個爹都當不好,我可跟你說清楚了,鬱裏不能跟著我們,你必須把他帶走,我沒有義務給你養兒子。”

鬱彬歎了口氣,道:“我知……”

電話被直接掛斷。

他收起手機,看向前方的司機,道:“還要多久到銀杏?”

“再二十分鍾,直接就能到銀杏鎮的派出所。”

“辛苦了。”

“哪兒的話。”

派出所的青石地麵布滿了雨水,水流擠入磚縫裏,在青苔間流動匯聚。

鬱裏趴在窗前,水汽把額前飄動的劉海打得微濕,目光裏依舊一片鎮靜,絲毫沒有因為大人始終沒有來接而露出半分焦灼。

“我爸買了餅。”王金園走過來遞給他一個熱騰騰的小紙袋:“吃點。”

鬱裏沒跟他客氣。

不遠處,王新利又一次撥通了鬱蘭的電話,對方半天才接:“不好意思啊,我這邊有台手術,一時走不開,他爸很快就到了。”

“不是,這都過了零點了,鬱老爺子剛走,你們一個都不露麵,孩子怎麽想,沒人要了是不是。”

“我知道。”鬱蘭在自家客廳裏,舉著手機來回踱步,道:“鬱彬說他會去的,你跟鬱裏說一聲,馬上就該到了。”

“我剛才就在跟他說,他姑很快到,結果這都兩個小時過去了。”

鬱蘭麵露為難,目光掃了一眼已經過了零點的鍾,又看了一眼正在門口掛外套的丈夫,對方麵帶疲憊地點了點頭,她才道:“馬上,我這邊結束就過去。”

“你們家這馬上。”王新利一邊說,一邊嗤笑著掛斷了電話。

鬱蘭尷尬地舉著電話,一時有些失神。

丈夫倒了杯水,對她道:“別想了,先把孩子接回來吧。”

“這個鬱彬。”鬱蘭難忍火氣,一邊衝向玄關換鞋,一邊怒道:“他是真準備一輩子不管這個家了是不是?”

“小點聲。”丈夫看了一眼長子的房間,道:“他的事兒以後再說,別委屈了孩子。”

鬱蘭摔門而出。

一分鍾後,長子房間的門被拉開,一個男生道:“怎麽了?”

“沒事兒,你別玩太晚,早點睡。”

黑色車子停在派出所門口,鬱彬立刻去拉車門,司機急忙道:“博士等等,拿著傘。”

鬱彬接過來,道了聲謝,踩著水飛快地奔進了派出所。

窗前,王金園一邊啃著餅一邊道:“這雨下的真好。”

鬱裏:“?”

“這樣我爸就不舍得勞煩我媽來接我了。”

鬱裏眼睛彎了彎,避著嘴角的傷,小口咬著燒餅。

“哎,外頭停了一輛車,是不是你姑來了?”

鬱裏抬眼,雨裏走來了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他的動作微微停頓了一下,低頭把燒餅裏的肉叼了出來。

“那個,你爸啊。”王金園愣了幾秒,道:“你爸還真來接你了,那你豈不是真的要跟他去北城了?!”

鬱裏腮幫子鼓著,咀嚼嘴裏的東西,沒出聲。

“不好意思。”鬱彬一進門就道歉:“我來晚了。”

“鬱博士。”王新利幾步上前跟他握手,驚訝道:“你怎麽有空過來了,不是說又去北城了嗎?我剛才還跟鬱醫生打著電話呢。”

鬱彬拿帕子擦著臉上的雨水,道:“哪能一直麻煩姐姐,我這不是趕回來了。”

他看了一眼鬱裏,像是在跟他解釋:“前兩天所裏研究出了點事兒,我必須過去一趟。”

“我懂。”王新利在他肩膀拍了拍,道:“都是為了國家嘛,小李快過來,讓鬱博士簽個字。”

鬱彬接過紙筆寫了名字,再遞過去,道:“麻煩你們了。”

“事情的經過王金園都跟我說了,不賴鬱裏,那幾個小流氓我們已經列為了重點觀察對象,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兒了。”王新利一邊說,一邊招呼鬱裏,道:“快過來。”

又轉向鬱彬,道:“你就放心忙自己的事兒,孩子在家我們幫你看著,就算老爺子走了,也不會讓他受欺負的。”

鬱彬笑笑,道:“也不能總這樣,我這次過去順便托人給鬱裏找了個學校,準備把他帶過去。”

王新利很能理解地點頭,道:“孩子自己在家,確實會不放心。”

鬱彬跟著點頭,扭臉對上兒子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睛,不太自然地笑了笑。

鬱裏忽然伸手托了一下王金園快要靠上來的腦袋:“?”

“那。”王金園滿臉淚水地問:“鬱裏準備去北城上哪個學校啊。”

“京朔,全國首屈一指,同時也是以壓榨學生潛力,競爭環境惡劣,歧視欺淩鏈聞名的魔鬼高校。”鬱裏乘車前往北城的時候,王金園還在跟他傳達剛剛查到的信息:“京朔是一個很貪婪的學校,恨不得包攬所有精英,所以時常招攬新生,作為特招生進去的人很多,但真正留下來的卻沒有幾個。按你爸的意思,你也是作為特招生進去的。”

“還有一個說法,是說京朔養蠱,特招生就像是不斷往裏麵加入的蠱蟲,目的就是製造新的競爭環境,說難聽點就是故意攪亂渾水,從而評選出真正的蠱王——每學年一次的京朔之星,哪怕是獲得一次,都是可以直接保送的。”

“紅白雙A的存在,更是把京朔養蠱的心思擺在了明麵上,你這次去直接是高二,不出意外會作為特招生被雙A爭奪,有些人以為被爭奪是一項很榮譽的事情,但其實校方的考慮根本就不是為了凸出特招生的存在。”王金園的聲音帶著森森鬼氣:“他們,隻是為了觀察競爭本身,也就是說,被爭奪是什麽人,什麽東西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哪個A班的領頭者能夠得到新生。”

“最可怕的是這樣的競爭可能發生在隨時隨地!歧視鏈更是無處不在,據說連打飯都是成績好的先打,跟我們這邊可愛美好的環境完全不同啊鬱卷卷!雖然你在本鹹魚心裏是大卷王,可那裏是卷王雲集的京朔啊!你怎麽在那裏生存啊鬱卷卷!你爸到底安的什麽心!!!”

不同於王金園的鬼哭狼嚎,鬱彬在向鬱裏描述京朔的時候很溫和。

“這是一座所有孩子夢寐以求的學府,其地位不亞於大學時期的清北,基本能夠在這裏待下去的孩子,未來都能成為社會各行業的精英。這裏是真正靠實力作為敲門磚的學校,無論權勢多大,家裏多有錢,如果本身不行,那就是不行。”

“許多政治高官與企業大家都以自己的孩子可以在這裏上學為榮,如果能夠進入紅白A班,成為京朔之星,那更是了不起。”

他看了一眼鬱裏:“紅白雙A的存在也打造了京朔獨一無二的競爭環境,當然,我不是為了讓你去競爭,隻是這所學校是距離我們研究所最近的一座了,你的成績我已經送給了校方評估,他們認為即使不進A班,你也可以在普通班待下去,所以不用有太大壓力。”

他的手抬起來,摸了摸鬱裏的腦袋。

後者沒有躲避。

鬱裏繼續跟王金園聊天,聽他在耳機裏叭叭:“還有啊,這一屆的A班裏還有一個出了名的變態,雖然你不一定能進A班,但夢想畢竟還是要有的是不是?”

鬱裏打字:“嗯。”

“這個變態是在紅A,據說很強,非常強,不可能超越的強,但他是個精神分裂!平時的時候斯斯文文和風細雨,可一旦發病就會非常可怕,你千萬千萬要躲遠點,有選擇的話最好避免跟他一個班,否則他要是發起瘋來可能會殃及池魚!聽說剛入學的時候就發作了一次,差點把同班一個高官的兒子給弄死,但因為成績實在太好,硬是被校方給保下了。”

鬱裏:“你哪裏聽到的。”

“我一個在京朔的朋友那。”

“?”

“是網友,這兩天剛交的,這不是為了你嗎,兒行千裏母擔憂啊!”王金園說著又忍不住潸然淚下:“你畢竟說話不便,萬一哪裏不小心惹到了對方可怎麽辦,連解釋的餘地都沒有,手語他不一定看得懂,你這脾氣說不定還懶得比劃……要是我能跟你一起過去就好了,沒幹起來之前能幫你滅滅火,幹起來之後還能幫你叫兩聲,可真愁死我了。”

鬱裏:“。”

“能進A班的話千萬別進紅A!記住,他的名字叫江照,聽說長得人模狗樣,應該還挺好認的……反正白A的環境,雖然聽說有個公主病,但肯定是比紅A更好,至少沒有生命危險!”

越說越邪乎。

鬱裏自己登陸搜索引擎,搜了一下京朔高中的綜合印象。

一個精選答案躍入眼簾。

【卷王的天堂,鹹魚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