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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這個電話柳依依非常後悔,什麽叫自取其辱?又非常憤怒,可這憤怒又向誰講去?他曾對自己那麽好,可是,說歸零就歸零。細想之下,這實在也是唯一可能的結局。苗小慧打電話來,問她現在的狀態,問到秦一星時,她說:“不想跟他聯係了,被他纏上,萬一宋旭升知道了,那會出人命案的。”苗小慧說:“憑你應付宋旭升那還不是一碟小菜,小菜一碟?怕就怕串了種,那是幾十年的麻煩,真的會出人命的。”柳依依說:“別說我不想聯係了,就算聯係我也不會做出這麽傻的事吧?”苗小慧說:“現在替別人養孩子的男人是一個兩個嗎?他們傻?”柳依依笑了說:“你的沒串吧?你對這問題這麽敏感,我都有點擔心了。”苗小慧說:“我現在收心了,再不收心就玩不下去了。”柳依依說:“我向你學習。”又說:“你收了心你老公收沒有?”苗小慧說:“誰知道?我不去關心這個問題,自尋煩惱。如今男人記得家裏還有老婆孩子,把錢帶回來,又不把外麵的細菌帶回來,那就不錯了。再好,我也不敢想了。”柳依依忽然覺得找宋旭升也有一種好處,至少不必擔心他花心吧。這樣想著有了一種找到平衡的感覺,男人沒錢也有沒錢的好處啊。她說:“幸虧宋旭升沒有錢。”苗小慧說:“沒錢也好,沒錢那些故事就沒有產生的基礎,誰真的是多情種子?外麵說麓城女孩多情,那是屁話。”柳依依說:“你真的變得這麽大方了?”苗小慧說:“誰叫我是購物狂?我經不起那些好東西的誘惑,就隻好閉著一隻眼。世界上兩全其美的好事有,少,既然少就不能指望那唯一的例外就發生在自己身上。再說,男人你要他規規矩矩,他說你壓抑人性,不人道,你能說他沒道理?”柳依依說:“唉,連女人都說這個道理是道理,女人的前途就太黯淡了,做女人真的是個天然的悲劇了。隻能這麽說,那還能怎麽說?”

雖然反複對自己說,秦一星的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吧,但柳依依心底還是有一個自己不願也不敢正視的期望,秦一星還會打電話來的。這期望像天上的月亮,一會兒躲在雲中,一會兒又明晃晃地懸在那裏。她在心中模模糊糊地計算著秦一星的情緒周期,以及這種周期可能的極限。在過去幾年中,她對這種激情的周期了如指掌,這也是自己敢於反複地賭氣的原因。這也是博弈。

過了一星期,又過了一星期,沒有動靜。柳依依越是告誡自己不要再去想這件事,那種期望就越是生動而清晰,漸漸地聚成了一種巨大的焦慮。這焦慮凝結起來,在胸口結成了一個有著清晰邊緣的實心結,像有人偷偷地塞進去一隻鉛球。她恨自己,早知道會有這一天,又何必當初?又恨秦一星,你既然那麽懂女人,為什麽最後連一個拒絕的機會也不給自

己?她又去揣想哪天他真的打電話來了,自己會不會以一種溫婉的姿態斷然拒絕?她甚至設想好婉拒的方案,卻又推翻了,感到自己恐怕沒有這種抗拒的勇氣和定力。想來想去想不清楚,又被時間證明著想也是白想,就告訴自己不要再想。可是,內心那種任性而專橫的力量不懂這個道理,非想不可。不但要想,而且越想就越生動,細致,活躍。一想到秦一星身邊可能又有了別的女人,心中就像鈍刀子在割似的。唉,女人啊女人,愛上一個人是多麽悲哀啊!

那一段日子柳依依還有一個痛苦,就是要把由焦慮激活的煩躁在宋旭升麵前掩蓋起來。好幾次她對宋旭升無名地發火,菜沒擇幹淨,回家晚了,鞋子放得不是地方,衣服上有油點,要吃飯了還吃餅幹,餅幹屑掉在地上不掃,等等。如果不忍著,她可以從他進門一直數落著,數出無數的不是,直到晚上睡覺。開始宋旭升讓著她,問:“依依你怎麽了?”柳依依說:“我怎麽了?我?你自己沒做好,別人說一句也不可以嗎?”後來宋旭升急了說:“依依你到底是什麽意思?你在外麵不順心你給我說說也好,你就這樣來折騰我?”柳依依意識到了自己的過分,宋旭升也沒有遲鈍到那種程度。她說:“我是什麽意思?你這麽多毛病,給人指出來改了不好嗎?毛主席說,虛心使人進步,你怎麽就不能虛心一點?”就不再數落什麽。她知道宋旭升很冤,也知道他咽得下這份冤。他想要她,不咽下去不行。不但要咽下去,還要來哄她高興。柳依依想,夫妻沒有隔夜仇,這話以前似懂非懂,現在懂了,這話精彩,這話是對著男人說的。

果然,到了晚上,上了床,宋旭升說:“依依這幾天什麽事情那麽不高興?”柳依依想,來了吧,來了。她說:“我有那麽不高興嗎?”又說:“被客戶氣的,停了一會兒電,就拍著電腦叫,我要出貨!我要出貨!電腦差點都被捶爛。他們是大爺,我是小媳婦。受了氣還要賠笑臉,那氣憋在心裏總要泄出來吧?就像你們身上的東西,憋久了總要找個渠道泄出來。”宋旭升說:“誰敢氣我老婆?”又說:“以後你被氣著了也不要憋著,會憋出病來的,實在沒處撒氣就找我撒好了,誰叫我做了男人,當個出氣筒也是承擔一份責任,是不是?”柳依依說:“你真有這麽好?”又說:“你有這麽好,我沒有那麽壞呢。真有那麽好你多賺點錢回來,我在家裏當全職太太好了。”宋旭升深吸了一口氣,又歎出來說:“你說我能發財嗎?”柳依依說:“他問我呢!這是個有戲的樣子?”又說:“你不是要到顏福林那裏去嗎?”

接下來宋旭升並沒有要求什麽,熄了燈說:“你睡吧,明天還要去辛苦呢。”柳依依摸黑躺下說:“你就睡呀?”宋旭升說:“看你太辛苦了,

就不辛苦你了。”伸一隻胳膊過來把她摟過去。柳依依聞到他身上的氣息,跟秦一星的似乎有點不同。她又想了夏偉凱,那氣息也是不同的。許多回憶在她心中閃來閃去,像看黃色碟片一樣真切,又洋溢著一種悠遠的溫馨,卻並沒能激活此刻的熱情。她忍不住歎息一聲,宋旭升把胳膊一緊說:“不高興的事,過去了就算了。”柳依依說:“我也想過去就算了,可是心裏它算不了啊!”宋旭升說:“傻呢。”柳依依哼哼說:“的確是傻。”又說:“我的確是傻。唉,你是個好人。”說著這話她心中掠過一陣意想不到的溫情,把身體往那邊靠了靠。

不知過了多久,宋旭升已經睡著。柳依依把頭從他的胳膊中滑出來,側身睡著,想著自己在宋旭升這裏這麽平靜,沒有過激情燃燒的感覺,不過是扮演一個妻子的角色罷了。男人她不知道,女人吧,身體的感覺是跟著心靈走的,心靈不到位,身體也就不能到位。結婚也有這麽久了,她沒有找到那種到位的感覺,而那,是自己曾經體驗過的。那種區別,騙得了別人,騙得了自己嗎?自己的身心都有這麽深的刻痕,宋旭升他呢?他就沒有嗎?這是一份帶菌的感情,需要殺菌,需要殺毒。這對他,對自己,都是很可悲的。她設想著,換一個人會有所不同嗎?恐怕不會。就那麽點激情,已經燃燒完了,就像一座火山隻剩下灰燼。宋旭升看不透這個事實,隻要有個鮮活的人在他眼前,他就夠了,心在哪裏是無法追問的。過去已經透支了現在和未來,應用來建立愛情和親情的歲月,就那麽揮霍掉了。也難怪現在離婚的越來越多,誰把誰那樣放在心坎坎上?既然是合夥經營,合不了就散,也隻能散。想到這個“散”字,柳依依心中驚了一下,自己也會有那一天嗎?真散了自己的路往下就更難走了。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走那條路,哪怕隻是經營也隻得好好經營,不然就真的輸慘了。倦倦地要睡去之時,猛然想到自己竟用“經營”這兩個字來形容這一生唯一的一次婚姻,這本身就輸了,輸得很慘。這世上有多少輸得很慘的女人啊,簡直就是一種常規狀態了。自由了,解放了,刻骨銘心的愛卻漸行漸遠了。那麽多男人在以愛的名義最大限度地濫用權利,那麽多女人也身不由己地加入了這個行列,真情越來越難找到生根的土壤。沒有土壤,樹怎麽長得起來呢?更不用說長得枝繁葉茂。誰真的是誰的唯一,誰又把誰永遠地放在心坎坎上呢?愛情貶值了,也就是說,女人貶值了。愛漸行漸遠,也就是說,幸福漸行漸遠了,至少,對女人來說是這樣的吧!也許,在今天,愛情需要重新定義,需要從神壇上放下來,有願意睡到一張床上去的感覺,就算愛情了,哪怕隻有一天,也算愛情。柳依依感到了難以言說的孤獨和悲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