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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折騰了無數個來回,像上甘嶺上的拉鋸戰,終於說服了自己去開辟新的生活。真正行動起來,柳依依又一步三回頭。這幾年來,秦一星對自己的照顧太周到了,連一瓶洗發香波一盒藥都是發個信息就買來了,酸奶水果一年到頭沒有斷過。還有誰會對自己這樣好?秦一星又抬高了自己的眼界,要去找一個差不多的男人,沒有。以前柳依依想著是自己沒認真去找,認真找了一定會有的。這幾個月認真了,找了很多機會去接觸人。舞廳,聯誼會,老鄉,還是沒有,沒有人能夠進到自己的心裏去。她把這情況跟秦一星一一做了匯報,說:“你害人啊,你害人!”秦一星說:“你怎麽能拿我做標杆去找?我幾歲他們幾歲?誰成功都有個過程。”這話有道理,但沒有用。就像住過好房子的人再去住舊房子,要多別扭就有多別扭。想強迫自己去接受一個人吧,記憶就把他往外頂,怎麽也進不到心裏去。誰有足夠的強大,能夠覆蓋秦一星,還有夏偉凱?他們在自己的身體和心靈上烙下的印記太深了,什麽叫曾經滄海?自己的悲劇已經注定,將來真找到了男朋友,他的悲劇也已經注定。愛情就是這樣滅亡的。這幾年來,柳依依習慣了依賴,大小問題都交給秦一星去解決,他的確也可以說無微不至。除了依賴,還有依戀,精神和身體的雙重依戀,真的要分開才強烈地感到了那種依戀。柳依依小時候看見過殺豬,一張皮血淋淋剝了下來。現在自己就像那張要被剝下來的皮了,痛啊。痛,很痛,可柳依依知道,再痛也得剝,不能拖延,不然更痛,更慘。校園裏人人都在唱“心太軟”,“你總該為自己想想未來”。是該想想,不能不想,現在不想,將來再想就晚了。無論如何,自己還是要有個家有個孩子的,最好的時間耽誤了,再也耽誤不起。苗小慧說得對,結婚證是一張紙,二十歲說這話那是天真,二十五歲說那是矯情,三十歲還說,那就是硬著頭皮爭麵子,很無奈了。柳依依不想等到無奈的那一天,那是人生的全盤被動,阿雨就是前車之鑒。三十歲,還有四年零兩個月,得捏著指頭數日子過了。

而且秦一星對她的情緒,也使她不得不想想未來。前兩年他每天要發二十條、三十條信息過來,現在就七八條。她不發過去,他就不發過來。時尚的內衣使他興奮了一陣子,又平淡了。柳依依說:“你現在怎麽對我這麽狠心?是不是口香糖嚼久三年沒滋味了?”秦一星說:“那也是為你好。”也許是真的,也許是假的,都不重要,反正結果是唯一的:歸零。

柳依依下定決心要突圍,從對秦一星的依戀之中衝出去,去追求自己的生活。衝了幾次,失敗了,可還得繼續衝。這麽想著她覺得自己衝出來了,沒有秦一星,她也能活下去。何況,秦一星也承諾了,在沒有別人承擔之前,他還是會負責她的學費生活費的。柳依依覺得這就是他的好,也是自己這麽難衝出來的原因。柳依依對愛情已經不抱希望,不相信自己在經曆了這一切之後還會對誰有真正的激情。白天她拿著飯盒走在校園裏,看著熙熙攘攘中那麽多麵孔,在心裏唱著:“情滅了,愛熄了,剩下空心要不要?”她知道自己剩下的隻是一副軀殼,內心是空了,再也無法點燃。男朋友是一定要找的,情緒也還會有,但更多的是矯情,表演似的激情。自己是從情場上潰退下來的人,難免對方也是如此,都帶著太多的記憶,身體的,情感的記憶,憑著一種理智的需求走到一起。阿雨說,越來越多的男女走到一起,有著合夥經營的意味。能夠合到一起就是最高的期盼,哪裏還敢想像純情?純情是不計較得失的,合

夥則要把賬算得一清二楚,也許這是市場時代新的愛情法則。這是不同的,黑白分明。邊算賬邊享受和諧的家庭生活,那可能嗎?唉,現代婚姻的質量,已經大幅度降低,也難怪有那麽多人離婚,合夥不行就散夥吧!那些最基本的人生期盼,找個真正愛自己的人,都成了奢望,成為了幻想和夢想。不甘心,也隻有甘心;想不通,也隻能想通。這既是對生活的敏悟,也是刻骨的悲涼。在這個自由的時代,人們在不覺之間都成了懷疑論者,陷入了本質的孤獨。

心冷到了極處,倒生出了一點溫暖,一點期盼。這是從黑暗的最深處往亮處看時產生的微光。有一個男人,不敢想他心中沒有重重疊疊的記憶,也不敢想他對自己沒有二心,隻要他不棄不離,記得有一個家,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在等他,比如像秦一星那樣,那就算可以了。還能抱多大的希望?這樣想著,柳依依感到了一種輕鬆,一種解脫。全部的浪漫和詩意都不敢設想,所盼望的,隻有那一點微光。

悲觀,極度的悲觀。但這並不妨礙她積極行動。這一點柳依依非常清醒,如果自己在這種情緒之中徘徊下去,心靈的悲觀就會帶來現實的悲觀。還沒有老,還沒有到撒嬌都覺得別扭不好意思的年齡。想到撒嬌,她在心中停了一會兒,想像著自己在又一個男人懷中撒嬌會是什麽樣子?他會在心裏冷笑嗎?她把“冷笑”兩個字拆開來在心中反複揣摩,覺得這個詞真的是絕了。時間的腳步越來越緊迫,但是,還來得及。柳依依又一次感到了上帝對女人的殘酷,當男人們還在閑庭信步的時候,女人們就得匆匆趕路了。

好幾回柳依依想賭氣隨便找個人嫁了算了。又想,偏不找,看秦一星怎麽辦。可她心裏又知道這氣是賭不得的,賭氣,輸的人不是別人,而是自己。自己還能去學安娜·卡列寧娜,以自己的生命去觸動一個男人的悔恨?何況,自己的一輩子賭氣賭掉了,別人又會有多少悔恨呢?

賭氣毫無意義,要有行動。這個周末,她沒有主動去找秦一星,等著秦一星來找自己,在宿舍等到八點鍾,她失望了,就去了舞廳。這天晚上運氣好,柳依依遇到了一個還看得過去的男的,自稱是麓城大學機械學院的博士,叫毛國軍,他跟她跳了一曲之後,每次音樂一響就過來邀她。毛國軍跳得很好,很會帶人。特別是跳華爾茲,柳依依感到音樂滲入了皮膚,在體內跳躍,快速的旋轉把所有的思緒都沿著切線飛快地甩了出去,隻剩下了歡樂、歡樂。跳完這一曲幹脆就站在一起了,兩人說著話,柳依依感覺很好,但這種感覺反而提醒了她的冷靜。經驗告訴她,越是這個時候越要冷靜,畢竟,已經不是跟著感覺走的年齡了。舞會結束,他向她要手機號,她遲疑了一下告訴了他。她自己也不明白那一瞬間的遲疑究竟是一種防護的本能呢,還是一種預設的含蓄。當天晚上他就發來了信息,“給我一個接近你的機會。”她回信說:“不想耽誤你的時間。”接著又來了一堆信息,“我有一種被點燃的感覺”“眾裏尋她千百度”等等。柳依依沒被點燃,但回信息也不免帶了一種色彩,以與毛博士的熱情相對應。又一個周末他們在舞廳見麵後,跳到一半就出來散步了。校園的月光是一個理由,樹影藤風也是一個理由,他來拉她的手,她順從了。說著話他來摟她的腰,她輕輕閃了一下。他把手收回去說:“剛才在裏麵還這樣呢,在這裏怎麽就不行呢?”柳依依其實無所謂,別說摟腰,怎麽也無所謂。已經經曆過幾個男人了,再多一個又怎麽樣呢?但她想的是認真找一個人,不是遊戲。遊戲可以無所謂,今晚就能發生一

夜情,認真就不能這樣。她不想讓他看輕了自己,那可能是一輩子的印象。毛博士回去以後,給她發來了很多信息,“我要大聲對你說千百年來千百萬人說過千百萬次的話,我愛你!”“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激發我的邪念的女孩。”等等。柳依依有點心意搖蕩了,產生了幻想,很多、很多。的確,沒有幻想就沒有激情。但她隨即又在心中冷笑了一聲,這些話對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孩也許有全部的力量,但對自己意義有限,幾乎就是陳詞濫調了,他還把它當作銳利的武器呢。柳依依關心的是,毛國軍他真的叫毛國軍嗎?是機械學院的博士嗎?要把這些最基本的信息弄清楚,柳依依都感到非常為難。她覺得好笑,還是在這個信息時代呢。至於他有過怎樣的情感經曆,現在是什麽狀態,對自己的真實想法是什麽,那就更加不清楚了。柳依依決定不屈從於這些不知根底時的熱情,隻有那些得了腦膜炎的女孩才會頭腦發熱呢。

如果不想認真,管他是誰,有過怎樣的過去,對未來有什麽想法,都無所謂,隻要看著順眼,就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事情了。柳依依認識一個家境很好的女孩,很漂亮的,從情場上潰敗下來,對愛情不再抱任何幻想,在男人那裏也就隨遇而安,不但不要回報,去酒家吃飯或去賓館開房還搶著買單,使男人們失去對世事的判斷和想像力。柳依依不想那樣瀟灑,那樣下去將是死路一條。男人們很現實,你沒有了青春,他不會有情緒和你交往,私下在一起吃餐飯都不會有情緒。她幾次聽秦一星說過,除非工作需要,他不願跟那些三十多歲的女人單獨吃飯,他說,自己沒責任做出那種犧牲。男人們怎麽想的,柳依依從秦一星那裏,也從夏偉凱和阿裴那裏,知道得很透徹。豔極一時的褒曼,晚年也是那樣孤淒呢。她不是萬人迷嗎?迷她的人都到哪裏去了呢?這就是現實,每天哼著的那些愛情歌曲,在這裏全對不上號。浪漫是不能憑空產生的,需要前提,需要資本,這就是自己的青春,說別的都是多餘。浪漫其實是多麽現實的啊!正因為如此,自己得抓緊眼下的時間。她恨時間,時間像條狼,追得自己連停下來撒泡尿的工夫都沒有。現在想來,跟秦一星一起度過的三年,是多麽寶貴的三年啊!

柳依依想了又想,終於想出一個主意,冒充財務處的會計,用磁卡在公用電話上給機械學院學工辦打了個電話,要找毛國軍。對方說毛國軍不在。柳依依放下話筒,放了心。在把磁卡抽出來的那一瞬間,她的心又懸起來了,誰能保證這個毛國軍就是真正的毛國軍呢?他說自己在幫老板搞研究,住在基地,因此學校沒房子,這有點怪。經驗告訴她有點怪的事總不會是什麽好事,怪有怪的原因。她想了想,再一次撥了學工辦的電話,說有急事找毛國軍,問他家的電話號碼多少。對方給了她一個號碼,她馬上撥過去,是一個女人接的。柳依依說找錯了,就掛了機,抽出磁卡,仰起臉,對天空扮出一個鬼臉,鼻子用力地哼哼幾聲。晚上毛國軍發信息來,說了一番熱情的話,要帶她去麓城賓館吃飯。柳依依想,隻差沒說開房了,就回信說:“你帶你妻子吧!”好一會兒那邊沒回信,柳依依想著他在猶豫,又想著他不會理自己了。終於又回信了:“我們的感情不能是自由的嗎?為什麽要受第三者的幹擾呢?”柳依依看著“自由”兩個字,輕蔑地笑了一笑,又想著“第三者”三個字,心想,他妻子此刻坐在燈下等他回去,卻不知自己已是第三者,哈哈,哈哈。她回信說:“你把對我說過的話去對那些傻女孩說吧,預祝成功。”她強烈地感覺到,他是會成功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