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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裏的女孩一年不同一年。

柳依依知道,說一年不同一年,那還沒把那種節奏感說出來,其實女孩是一學期不同一學期的。這種一日千裏的進步,是在感情上,上個學期還很遙遠的事情,到了這個學期,就跑到跟前來了,跟現代化的快速反應部隊似的。就說同寢室這幾個女孩吧,上學期說起感情的事,還是羞答答說夢似的,這學期一開學,就有點顯山露水迫不及待了。聞雅說有個男孩追求自己,綠頭蒼蠅嗡嗡嗡嗡的,討厭。可沒幾天,晚上自習也不去,跟那“蒼蠅”看電影去了。看了電影回來,還是說討厭,隻是對自己太好了,沒辦法。“你不理他,他硬要理你,黏著你,你沒一點辦法呢。”那神態是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自己有了男朋友,而且愛她愛到骨頭裏去了。好自豪啊,好驕傲啊,她把自己的驕傲自豪拿給全寢室的人分享。

聞雅的驕傲表演完了,苗小慧也把自己的男朋友宣布了出來,還特別強調有好幾年了。苗小慧說:“就是他害了我呢,不然憑我怎麽還複讀一年?恨他,恨他,差點害我一輩子!我不知道他怎麽就不能等考上大學再說?”看著兩人有點爭冠軍的意思,柳依依坐在上鋪看戲似的眯眯笑,頭一點一點的。又有伊帆加入進來,交代自己跟男朋友已經明確了,就在這個寒假。她說:“我就是心太軟了,經不起追,我主要是看他實在是太可憐了,太可憐了,太可憐了,咱們就發揚人道主義吧,不然出了事怎麽辦?”她把那個“太”字拉得長長的,一次比一次長,眼睛望著大家,看大家是不是體會到了那種可憐的程度。

氣氛很熱烈,以前說到這件事,從來沒這樣張揚過。十一點熄燈了,大家縮在被子裏,還在說這件事。伊帆說:“我本來根本沒想過這件事,剛大學二年級呢,還怕老了去了?這是那次辯論賽啟發了我,大學時不戀愛,那還到什麽時候去戀愛呢?”上期的辯論賽,寢室的人全去了,辯題就是“大學生應不應該談戀愛”,本來分了正方和反方,可辯著辯著,兩方幾乎成了一方。從那以後,大家才把這問題當作一個問題來談了,去了羞澀,去了含蓄,多了理直氣壯,理所當然。

柳依依一直在聽著,沒說幾句話。她並不覺得沒有男朋友是一件多麽沒麵子的事情。自己想要有,那不是分分鍾的事嗎?昨天去理工大學看老鄉,他宿舍一個叫宋旭升的男生就瞟了自己那麽多眼,又叫老鄉幫忙牽線,被自己一個羞澀的微笑打發了。吳安安沒說幾句話。吳安安身材還過得去,就是生了一張幹幹的苦臉,這讓她有點自卑,平時也不談感情的話題。柳依依覺得自己的沉默與吳安安的沉默不同。自己的沉默是自信,是等待,不輕易出手是因為驕傲;而吳安安呢,她的沉默是在掩飾,在逃避。柳依依今天本來也想參與討論的,可見吳安安不做聲,自己也就不做聲,有點體恤弱者的意味在裏麵,讓吳安安感到自己並不

孤立。在熱烈的氣氛中,也許吳安安感到了壓力,沉不住氣地說:“你們一個個都那麽著急,還怕將來嫁不掉?我就不怕,男孩到我麵前晃來晃去,叫他向一邊去!”她說上學期去跳舞,一個男孩要跟她交朋友,被她拒絕了。這故事柳依依早就知道,吳安安那天回來就偷偷告訴她了,當時說的是男孩問她是哪個係的,現在這故事有了新的版本。後來柳依依又偷偷告訴了苗小慧,苗小慧一隻手捂著嘴笑著說:“舞廳光線暗,看人隻能看出一個輪廓,可能還是看的背影,加上那男孩眼睛又近視。”苗小慧與吳安安之間有著一種隱隱的對抗,有男孩來找苗小慧,苗小慧不在的話,吳安安總是給他們臉色看。苗小慧知道了,在背後說:“我才不跟她計較呢,要理解她嘛,理解萬歲嘛。如果哪天萬一有男孩來找她,我怎麽也得想辦法把他留住,不然她錯過了這個萬一怎麽辦?”

吳安安也加入了討論,又這麽理直氣壯,讓柳依依感到意外。她覺得吳安安可笑,太可笑了,本來自己跟她還有著一種默契,就當個局外人,邊緣人,又怎麽樣?誰知她不甘寂寞,還是跳了出來,這不是叫我難堪嗎?難道就我一個人是沒人看得上的?要說像吳安安這樣的故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二十次都不止了,還生動得多,也沒想到要拿出來給大家說說,有什麽好說的?這樣想著,柳依依不由得說:“吳安安你還有什麽豔遇老實交代,想拿這一個故事敷衍一下大家就算了?”吳安安說:“那有什麽好講的?誰沒有好多經曆?”苗小慧說:“我要是你就要吊一吊那男孩的胃口,讓他看得見,摸不著,晚上在舞廳裏朦朦朧朧讓他心裏癢癢的,白天在校園裏陽光普照還要讓他心裏癢癢的。”吳安安似乎體會到了這話中的刻毒,沒有答話。伊帆、聞雅幾個仍熱烈地討論下去,吳安安突然說:“妖精們呀,再說就天亮了。看你們這樣興奮,刹不住車地往前衝,怎麽熬得到畢業?還有兩年多呢,真的替你們捏著一把汗呢。”苗小慧幾個都不做聲了,似乎在體會這話的意味。終於聞雅說:“熬不到就不熬,沒有誰規定了一定要熬著。”苗小慧說:“我們幾個都是妖精,連柳依依也是妖精,你們看她就有妖精的模樣。吳安安最好,隻有吳安安不是妖精。”柳依依怕她們發生衝突,說:“苗小慧你別把我算到你們妖精陣營裏,我不是妖精,是吧吳安安?我們不是妖精,是吧?”她想著吳安安可能會發作,自己該怎麽來調和。等了一會兒,吳安安竟沒吭一聲。她有點可憐吳安安,那麽倔的人,竟把這話咽了下去,真可憐啊。

第二天早上到水房洗臉,苗小慧說:“依依你昨晚站錯立場了。”柳依依說:“你們也不要那樣打擊別人啊,要是我肯定承受不了。”苗小慧說:“那是誰先惹誰?熬不到畢業,這是什麽話?我們想熬就熬,不想熬就不熬,她是想熬得熬,不想熬也得熬。不是我咒她,弄不好要

熬一生一世呢。”柳依依說:“你也太小看人家了,隻有找不到女朋友的男孩,沒有找不到男朋友的女孩。”苗小慧說:“真的我還沒告訴你呢。”她告訴柳依依,有個金融係的男生來追自己,她告訴那男生自己已經有男朋友了。那男生要她幫忙介紹一個,她說:“我們宿舍隻剩一朵花沒主了,開得不那麽鮮豔。”男生說要看看,她說:“你看不上的。”那男生一定要看看,就帶他來宿舍看了。那男生當時神色就不自然,出來了對她說:“下次她在宿舍裏,你千萬別叫我來啊,拜托了。”苗小慧邊說邊哧哧地笑。柳依依說:“你跟我講了就算了,別跟別人講,傳到吳安安那裏去了,她真的會跳樓的。”苗小慧說:“那確實,要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嘛。再說,我也不想當殺人犯。”

柳依依洗了臉,看到吳安安還躺在床上,就去推她說:“吳安安,要遲到了。”吳安安不做聲。推了幾下,吳安安用帶哭的聲音說:“這兩節課懶得去上了,不舒服。”苗小慧對她使眼色,口裏說:“啊呀,我得趕快去食堂,要遲到了。依依你還不趕快?”拉著她就走。走到門口,柳依依回頭望一望,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苗小慧走了。

接下來幾天,苗小慧她們幾個在宿舍裏特別活躍,隻要吳安安在,她口裏就哼著“年輕,沒有什麽不可以”,這是一種化妝品的廣告詞。她哼得抑揚頓挫,頭還一晃一晃的。伊帆說:“小慧啊,你這個話我堅決不同意,吃飯可以,上廁所可以,殺人放火都可以,隻有妖精不可以。”說著斜了眼瞟著吳安安。吳安安馬上歪到床上,靠著被子,臉朝著牆,捧起一本書來看。聞雅說:“法律規定了殺人放火不可以,沒規定妖精不可以。伊帆你的法律基礎還打了八十多分,要是我,最多也隻能給你五十九分。”吳安安還是一聲不吭,捧著書一動不動。柳依依沒想到她會這麽老實,有點可憐她。女孩吧,沒有男孩來追她,連豔遇都沒有,就沒了氣勢。她們的價值,是由異性的熱情來證明的,沒有這種證明,再多驕傲的理由都不是充分的理由。

她們幾個還在說什麽,看來吳安安的“妖精”那幾句話把她們惹惱了,不能善罷甘休,現在有種乘勝追擊,打落水狗的意味了。柳依依說:“我覺得妖精還是不可以,是吧,安安?”吳安安不接她的話,她又說:“沒聽說過有誰把妖精引為自豪的,是吧,安安?”吳安安頭也不回,說了句:“誰知道!”苗小慧馬上說:“我特別喜歡別人把我當妖精,沒人當我是妖精,我就急了,我真的急了。不是誰都可以當妖精的。”柳依依眨著眼,朝吳安安努努嘴,示意她別說。苗小慧也眨眼努嘴,示意著就是要說給吳安安聽。伊帆也跟著眨眼努嘴的。柳依依把桌上的報紙卷成一筒,朝苗小慧打來說:“那我是孫悟空,看金箍棒不砸死你,妖精!”苗小慧笑著往門口那邊躲,柳依依追過去,把她推到門外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