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3)

元旦前,夏偉凱對柳依依說,要回家幾天,就回去了。元旦的晚上,柳依依一個人呆在宿舍,連吳安安都不知道哪裏去了。她先是看書,怎麽也看不進去,大腦中像有什麽東西把書上的字往外麵頂。去跳舞吧,也沒興趣。忽然意識到這近一年來,自己的全部生活都是圍繞著夏偉凱轉的,像地球圍繞太陽。朋友都疏遠了,他們也不來找她,反正找了她也是不去的。她雙手托著下巴,茫然地看著桌上那本小說,是張愛玲的《傳奇》,上麵的字黑壓壓一片,燈光也是凝固的,就像時間一樣。忽然身邊沒有了他,她就不知所措了。在燈下發呆到九點多種,忽然明白了,自己是在等夏偉凱的電話。十點鍾電話沒來,覺得等是等不來了,就想給他打過去。電話打過去,他母親說出去了沒有回來,又對她問寒問暖的。十點半鍾打過去,還沒有回來,柳依依不好意思再打了。熬到十一點,她實在忍不住,猶豫好一會兒,又撥了電話,竟沒人接。她非常不安,他父母睡了,自己還在驚擾,太不應該了。睡下後她還在心裏自責了好久,太不應該了。

第二天早上,柳依依算著他們怎麽也該起床了,又撥了電話,夏偉凱卻出去了,去哪裏不知道,說可能是同學家。柳依依忽然想到,夏偉凱昨晚回家應該是很晚很晚了,不然他應該把電話打回來。再往下想,昨晚不打,今天早上也不打嗎?他媽媽不會告訴他自己去過電話嗎?想到這裏她心中一抖,又一抖。她不願往下想,可又不得不想。他失蹤了,現在到底在哪裏,跟誰在一起?幹什麽?再想到他媽媽說話為什麽有點吞吞吐吐?想到這裏,柳依依渾身發熱,馬上撥了夏偉凱宿舍的電話,一個叫阿建的同學接了說:“他自己說他回家去了。”柳依依放下電話,覺得阿建的話說得怪,又撥了過去說:“阿建,夏偉凱到底去哪裏了?我有急事找他。”阿建停了一會兒說:“不知道,他自己說他回家去了。”柳依依聽他的口氣,真的有一種衝動,把事情揭開來問,猶豫著,覺得自己沒那麽強的承受能力,把話筒放下了。

柳依依心裏憋得厲害,有一種非弄個水落石出的衝動。她跑到小伊人去,看見老板坐在門口打毛線,就失去了勇氣,不敢走過去。遠遠望了一會兒,又跑到夏偉凱宿舍樓下,遠遠地盯著大門口,裏麵每出來一個人,或有一個人進去,她就抱著一分希望。守到中午,失望了,就離開了。

到晚上,柳依依盯著電話筒盯得眼睛發痛,幾次想抓起來打,都沒有勇氣。電話不來,還是不來。到八點多,她不抱希望了,聽見夏偉凱在樓下喊:“柳依依!柳依依!”柳依依跑下樓去,劈頭就問:“你這兩天到哪裏去了?”夏偉凱說:“不是告訴你了嗎?”柳依依說:“我不記得了,你再說一遍!”夏偉凱說:“你是什麽意思?我昨天很晚才回,早

上出去了,下午想著你,就趕回來了,還是坐快車呢。”柳依依說:“那你早上怎麽不打電話給我?”夏偉凱說:“怕你睡懶覺,吵你。”柳依依所有的疑問全消了,氣也消了說:“你就不想想人家想你啊!”夏偉凱說:“所以我坐的是快車嘛。”兩人找一個角落坐了,說了好多話,夏偉凱就走了。

剛回到宿舍,樓下有個女生在喊:“柳依依!柳依依!”柳依依探頭看見一個女孩站在燈影中,說:“你喊我嗎?”那女孩說:“我喊柳依依。”柳依依說:“我就是她。”女孩說:“那我喊你,你下來,我告訴你。”柳依依想叫她就這麽告訴,又覺得事情怪怪的,讓別人聽了不好,就下去了。到大門口那女孩對她說:“你就是柳依依?”柳依依說:“她就是我。你找她?”女孩說:“我找你。”柳依依說:“找我幹什麽?”女孩說:“看看你。”又說:“看看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柳依依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說:“我不認識你。”女孩說:“我也是剛認識你。”又說:“到那邊去。”柳依依想抗拒,卻不由自主地跟她走了。兩人走到樹下,女孩說:“這兩天我跟夏偉凱在一個同學那裏。剛才他把我送到火車站,我又返回來了,跟他搭一輛公交車過來。”笑一笑,“他不知道。我看見他和你坐在那邊談了那麽久,挺親熱的,想想那個人就是你。你,你為什麽要把他從我這裏搶走?”柳依依明白了,徹底明白了,說:“我不知道你,沒人跟我說起過你。”女孩說:“我跟他五年了,大二開始,同班同學,你算一算,五年了。他現在要移情了,你想一想我的心情,五年了!”女孩哭了,柳依依呆在那裏,驚訝地看著她。女孩說:“五年了。我在廣州這一年多,等他,等他畢業,掐著指頭一天天算過去,你想想,掐著指頭,一天天算過去。我撿了一千多顆小石頭,放在一個瓶子裏,滿滿的一瓶,每過去一天,就丟一顆到另一隻瓶子裏,像放進去一點希望,活著,就這點希望。現在兩個瓶子裏的石頭差不多平了,可是,可是,你說,你說,怎麽辦呢?”柳依依自言自語說:“怎麽辦呢?你說,你說,怎麽辦呢?”女孩說:“我也不怪你,你不知道。你現在知道了,對你還不晚,對我也不晚,好好的你,為什麽一定要當第三者呢?你答應我,我給你跪下都可以,我比你大幾歲,沒關係,跪下都可以。”說著就跪了下去。柳依依用力把她拖起來說:“你起來,你不起來我就走了。”女孩起來說:“國慶節我等了他八天,實在要上班了我才走了。他說他在外麵,聯係不上,我就覺得怪,原來也是你,你!”柳依依想起到廬山的前前後後,原來如此。她心裏恨著,恨!她說:“你去找他,別找我。”

柳依依轉身要走,女孩堵住她說:“求你了,求你了。”柳依依說:“你去求他。”女孩說

:“他……求你了。”柳依依站住了,頭腦裏亂糟糟的,像有火車開過來,又開過去,轟隆轟隆。女孩說:“我付出太多了,真的我付出太多了。我什麽都給他了,最好的歲月給他了,什麽什麽都給他了。說完就完了,我不就完了嗎?我付出太多了。”說著用手去抹眼淚,“我不怕醜,我告訴你,我還上過醫院呢,我付出的太多了。這一切都能這麽一筆勾銷嗎?”柳依依說:“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要等到今天?”女孩說:“好好的我怎麽知道?我不知道。我知道他這樣的男孩要守,要守,要守,我不該去廣州。”柳依依說:“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國慶節你早幾天來,那你還來得及。”女孩說:“現在也來得及,來得及。”柳依依說:“來得及你去找他。”女孩說:“那你答應我了?”柳依依說:“你去找他。我要回去了,大門要關了。”

那女孩突然變了神態,非常冷靜地說:“小妹,勸你別找他那樣的男人,感情上沒個定準,你會吃虧的。”柳依依說:“你的意思是讓你一個人把虧全吃了?”女孩說:“我反正已經虧到頭了,再虧一點虧多少,也就那麽回事,總不能讓天下的姐妹都吃虧吧,小妹。”柳依依說:“高尚。”女孩自嘲地笑了笑:“我承認我也有點私心,主要是已經習慣他了。五年了,五年!他這個人有很多臭毛病,我能忍,你能忍嗎?忍得了別的忍得他花心嗎?”柳依依說:“高尚。”女孩又笑笑,淒然地笑說:“我沒有辦法了,到今天是塊狗屎我也隻能吃下去,能不吃嗎?我付出的太多了,我是女人,我隻有那麽點最珍貴的東西,全部都付出去了,我無法把過去推倒重來,我是女人,我隻能瀟灑走一回,沒有第二回,因為我是女人。我如果是個男人我今天就不來找你了,我是女人。”她極心痛地歎息一聲,“我是女人,所以根本無法瀟灑地再走一回,那是男人唱的,讓女人來唱就成了屁話,屁話!”柳依依本有些同情她了,聽她說出“屁話”兩個字,心又硬了說:“天下隻有你一個是女人嗎?”女孩說:“你還年輕,小妹,還有的是時間折騰,還沒受那麽多傷。”柳依依說:“你不要總以為隻有自己才受過傷,才吃得下狗屎,別人也是女人啊!”女孩說:“你也付出了,我承認,你也付出了,可是,”她停一停,“可是,你總沒進過醫院吧,沒付出五年吧。我不怕醜,我顧不上了,我什麽都說出來。”柳依依聽她口氣,那倒不像醜,而是輝煌的曆史。女孩說:“你還年輕,你有的是時間折騰。”柳依依輕笑一聲,笑得有點陰,連她自己也覺得疹人,“你無法瀟灑走一回,要我去走,你要我別吃狗屎,留給自己吃,你付出了無法重來,我還年輕,我知道了。”轉了身跑開去說:“要關門了。”女孩在後麵喊:“拜托你了,小妹,你要小心,小心,小心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