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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依依第二天就回家去了。她本來想跟夏偉凱多呆幾天,可昨晚的事讓她有點擔心,他再來纏她,她就沒地方可退了。正好樊吉來了,苗小慧小聲問她:“依依你今天回不回去?”她馬上說:“回去。”就這麽定了。打電話給夏偉凱,他隨即就跑過來,在宿舍樓外麵勸了她好久,要她住到他宿舍去,指天發誓說:“絕對不會做你不願做的事。”她反複說媽媽病了,爸爸打電話來催她回去,沒別的意思。他說:“病得這麽巧?”這讓柳依依很不高興,他隻關心自己的感受,卻不問問是什麽病,要不要緊。這更加堅定了她回去的決心,這樣可以把事情緩一緩,也讓自己有充分的時間想一想。

夏偉凱送她到汽車站,給她買了票,說:“找個地方。”柳依依順從地讓他牽著,在附近到處轉。轉了一圈他說:“這裏人真的太多了。”打開她的包,把遮陽傘拿出來,對著太陽撐開,就在牆角把她抱著,猛烈地親吻。柳依依一邊迎合著他,一邊含糊地說:“有人,有人。”夏偉凱也含糊地說:“不認識他。”這時柳依依幾乎動搖了,跟他返回學校,還來得及,來得及,為什麽要跟自己過不去呢?柳依依眼角餘光在傘沿下瞟見總是有人從身邊經過,就不斷調整著傘的方向,想擋住他們的視線。可來往的人太多了,顧東顧不了西,就幹脆不理會他們,讓他們看。遮陽傘隨著身體的晃動而晃動,陽光一閃一閃地射到她的眼中,她感到了暈眩,說:“頭好暈啊,等會兒可能會暈車的。”他說:“等會兒給你買暈車的藥。”她心中抱怨他傻,難道要自己說不上車了嗎?可再也想不出別的理由,希望著等會兒沒暈車藥買,那就是理由了。她虛偽地擔憂著開車後的情況,甚至誇張地描述起去年的某一次,上車前也是這種狀態,結果嘔吐得幾近昏厥。把這個故事講了兩遍之後,連她自己也相信了,對昏厥的擔憂也就更真切了。

夏偉凱看看表快開車了,說了聲“等我”,就鬆開她跑去買藥。很快他回來了,表功似的說是找了三家店才買到的,把藥倒出來遞給她,又把娃哈哈礦泉水擰開了給她,說:“快吃,有點遲了,規定是開車前一小時吃的。”柳依依拿著藥,突然省悟到自己不過是講了個故事,戲演得有點太過了。她把藥捏在指縫中,裝出吃下去的樣子,說:“快拿水來,快拿水來。”喝了水又說:“藥這麽苦。”做出手叉在腰上的姿態,讓藥從指縫中滑了出去。

不想走也隻好走了,沒有特別的理由,媽媽病了還不回去,行嗎?柳依依心裏抱怨自己弄巧成拙,又抱怨夏偉凱這麽死心眼兒,不懂女孩的心。她主動踮起腳,狠狠地吻了吻他,他說:“你口裏還有點苦。”她說:“心裏也有點苦。”他摟了摟她拍著肩說:“上車沒事的,已經吃藥了。”又說:“你媽也沒事的,我保證沒事的。明天我也回

家了。”上了車,她一隻手撫著額頭,看他焦急地拍著車窗,心裏恨得癢癢的:“傻,傻,你這個傻啊!”

在家裏呆了兩天,柳依依就呆不住了,惶惶不可終日,想回省城去,想見到夏偉凱,如饑似渴。幸好還有電話,她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他從家裏打來的電話,隻有電話才能緩解她的焦慮。這渴望讓她想到那些有毒癮的人,非吸那一口不行。這種想像讓她感到恐懼,對一個男人,一個認識不久的男人,不能這樣。她像一個被解除了思想武裝的人,完全被本能推動著走。本來她還想在暑假這兩個月仔細體驗一下自己內心的情感走向,現在感到這完全是多餘的。回家時走得急,她把那個筆記本留在學校了,就把電話傳過來的那些發燙的句子記在一張紙上,準備開學後再謄到筆記本上去。

一個在上海上學的高中同學來看她,來了三次以後她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悄悄抵抗著,不讓他有表白的機會,希望他在不傷自尊的狀態下退卻。但他很執著,也許是有點遲鈍,或者是上海給了他太好的自我感覺。她有點著急,想著如果他直接切入正題,自己怎麽給他一個委婉的回絕。這天他興奮地讚美上海,她就說上海怎麽怎麽不好。他以極大的熱情證明上海的好處,想說服她,似乎證明了這一點就證明了自己追求的合理性。這時電話響了,是夏偉凱打來的。柳依依獲救似的抓住這個機會,對著話筒說了一大串熱烈的話,聲音中也有了更多的嬌羞,身體也比平時扭動的幅度更大一些。她放下話筒,那同學驚異地問:“你有男朋友啦?”似乎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又問在哪裏上學,聽說是在麓城,極惋惜地歎了一聲,好像麓城是個說不出口的地方。這激起了柳依依的反抗,幹脆把夏偉凱詳細地介紹了一番。有些方麵她想誇張一點,可不用誇張就有那麽好,那同學聽了後,再也不說上海怎麽怎麽好,有點勉強地說:“那你幸福,那你幸福。”又尷尬地坐了會兒,說還有誰等自己,就匆匆走了。

柳依依靜靜地坐在床沿上,感到了剛才是不經意地對自己完成了一次證明,這種證明具有終極性意義。夏偉凱有那麽好,真有那麽好,不誇張也有那麽好,這種好是自己沒有充分意識到的,要說他有什麽不好還真的說不出來。她雙手交叉著攀在肩上,閉了眼去體驗自己內心的感受,一種溫情在身體內遊動,似乎是圓形的,又像是橢圓的,清晰而緩慢地,在身體中遊動。當她想確定它的位置,它又消逝了,不,是又向前移動了。真幸福,太幸福,真太幸福。自己這幾年的等待,還有對薛經理的拒絕,都得到了最最充分的回報。她馬上拿起電話把剛才的情況和自己的感受告訴夏偉凱說:“你以後不必躲躲閃閃等他們上班去了再來電話,讓他們知道,讓他們問我,沒關係的,他們應該知道我長大了,我長大了。

爸爸媽媽知道了這件事,並沒有柳依依期待中的興奮,都沉默著。她加大力度反複訴說夏偉凱這麽好那麽好,還不能說服他們,就生氣地說:“爸呀,那還要怎麽好才算好呢?”爸爸不做聲,望著媽媽,媽媽說:“依依,人家那麽好,你是不是也有那麽好?”柳依依扭著身子跺腳說:“爸呀,媽她說你的女兒不好,你也不生氣啊!”爸爸笑了說:“誰敢說我女兒不好?”柳依依說:“媽呀,爸他都說你女兒好呢?我好他好,兩個好加在一起,不更好嗎?”媽媽說:“交個朋友可以,看兩年,別談戀愛!二十歲才冒出來一個尖尖角,知道談什麽戀愛?”柳依依覺得這話簡直可笑得要命,不知今天到了啥年啥月。可又不能告訴他們,那麽些同學二十歲都在學校周邊租房同居了呢,我談談戀愛還不行嗎?她撒嬌說:“爸媽,媽爸,別老是把人家看成小孩,我長大了呢。”爸爸媽媽都怔住了,盯著她,呆了似的,似乎不願承認這個事實。一會兒媽媽爆發似的說:“你長大了?誰說你長大了?才進大學沒兩年就長大了?”爸爸說:“依依,你還小呢,你真的覺得自己長大了嗎?”聲調中有著一種悲哀,很可憐似的。柳依依聲音低了下去說:“爸媽,媽爸,你看人家是長大了嘛!看嘛,看嘛。”爸爸媽媽呆看了她一會兒,爸爸說:“我們的依依是長大了,懂事了,不是嗎?懂事了,懂事了。”柳依依聽著“懂事”這兩個字,心裏羞愧得不行:“爸呀,人家……人家……”她不知怎麽往下說,說自己懂事不懂事都不行。媽媽說:“懂事了就是理由了?懂事了更要懂事,知道什麽事做得做不得!”這太明顯了,柳依依覺得簡直無法承受。媽媽還是不顧一切說下去:“我以前交代你的事情,那也是你爸爸的心事,你要記得!”柳依依把頭扭著望著窗外,用力地撅著嘴。爸爸說:“依依長大了,是長大了,早上七八點鍾的太陽了,這是我們家裏的一個最大的進步,朝氣蓬勃,是吧?我就相信我的依依是懂事的,是吧?也是有原則的,是吧?”柳依依賭氣不做聲,爸爸說:“是吧,依依?”爸爸在催促她表態,她不願意,表了態就等於承認自己有了危險的傾向。她心裏又不得不承認爸爸媽媽的敏感,他們是過來人,知道事情會怎麽進展,他們焦慮著,想阻撓這個進展。這是他們的原則,他們想讓這也成為她的原則。媽媽說:“爸跟你說的你要聽進去,你也拋句話出來,讓他晚上睡得著,依依!”柳依依說:“我不是小孩子了。”她想表明你們說的我都懂得,但他們馬上做了另一種理解。媽媽說:“你別跟我裝大,你是長大了,但還沒長得那麽大。你有那麽大了嗎?”爸爸說:“你還小嘛,早上七八點鍾嘛,有些事情來日方長嘛。”柳依依心裏很煩,也羞得不行,求饒地說:“別跟我說這些話,爸呀,媽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