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七鳳的額頭彈了一下,把那團白霧引出來,用手中的玉鐲收住。 七鳳,這世上的鬼神沒你想的那麽玄乎。除了石三生和楚臣的事,你見過哪家搞這麽多鬼出來的當然了,苗疆蠱術很高明,下小人咒的也有,可是你媽在你身上下,她不至於呢吧。我看她也沒那麽討厭你哇。那團白霧在我的引牽下,在玉鐲裏逐漸形成一個模糊的人影。是一個遊離的魂魄。

這遊魂並不懼怕白天的光,對我的出現,也沒有感到特別的恐慌。也許它已經失去了做為人的感知,但是即便它的思維已經不存在了,它也在重複著生前的動作。它想保護七鳳。

我在心裏得出一些結論,然後講了些事給七鳳聽。

如果七鳳講的這些事,用一個化險為夷的成語來解釋呢她在過馬路時,差點被車撞到,有可能是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拉了她一把,以至於讓她躲過了一劫,這才沒有被車撞。菜刀切到了手,並不是什麽大傷,但是沒有那股力量幫她,會不會切掉整根手指七鳳被桌子角撞至淤青,卻並沒有摔跤,是不是也受了那力量的幫助其實七鳳本來是要摔倒或是摔傷臉和下巴

七鳳聽完這些,抿著嘴,沉默了很久。我想她也想到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冥冥之中誰才會如此幫她。

隻有一個人,七鳳的親生媽媽。之前我就說過,人有陽壽,魂有陰壽。這個白霧的魂魄隻能顯示出人的輪廓,想必陰壽已經快要走到盡頭了。再之後要麽是投胎,要麽是魂飛魄散。

七鳳神色哀傷地同我道:小豬,你的意思是,一直是我親媽在保護我,對不對可我昨天夢到我媽了,她在跟我道別。她又要走了小豬我以後是不是連做夢都夢不到她了。

七鳳,你也不想她一直逗留在這世上,最終化成灰飛吧她的時間不多了,我們一起來送走她,好不好我安慰七鳳,你媽媽在天之靈,會一直保佑你的。

七鳳終是忍不住,飛速地跑回我的房間,趴在床上大哭起來。邊哭邊跟我叨叨,說媽媽走的時候,她年紀還很小。才隔一年爸爸又娶了後媽,那後媽在人前表現得很賢惠,可時不時**整她。年幼的七鳳就曾經被她後媽沉到河裏過,一天會沉好些次,都是在沒有人看到的情況下。

七鳳告狀無門,漸漸長大了,就學會了反擊,跟她後媽鬥智鬥勇。這便養成了七鳳現在大大咧咧的性子,凡事都像是毫不在意一樣。

平常我們看七鳳跟她後媽相處得跟親母女似的,沒想到背地裏會有宮鬥。

我想一個人便是再無私,自己的孩子跟別人家的孩子,對待起來,還是有本質上的差別的。說句昧良心的話,好在七鳳後媽現在還沒有自己的孩子,不然七鳳的日子會更加不好過。

我跟七鳳講,以後不管遇到什麽事,都要心情好一些,因為她媽媽是會感應得到的。七鳳平複了一下心情,便不哭了,讓我送她媽媽上路。我問她這事要不要告訴她爸。她想了想,搖了搖頭,哽咽道:小豬,感情這東西是個時間問題。哪怕當初再刻骨銘心,這麽多年過去了,我爸對我媽,也僅僅隻是一些愧疚之情。哪比得上近在眼前的幸福

我認為七鳳這話說得很有道理。

想了想,我不怎麽會道家的引魂法術,便隻抄了一些媽媽的往生文,然後去請教了石三生。他這次倒是很爽快地告訴了我一些簡單的方法。很實用,有需要的朋友不妨一試。

七鳳在我的房間正中盤膝坐好,我把媽媽畫好的五帝符,用蜂窩煤加一根竹簽固定在東南西北四個方位,然後在七鳳麵前放了一個銅盆,在銅盆裏把往生文燒了。按石三生教我的方法,拿了一隻空的茶杯,倒扣在地板上。在杯子的底部放了三粒米,拿了三支香,點燃,讓七鳳拿在手上。

煙霧緩緩向上飄去,幾秒鍾後,在沒有一絲風的情況下,又向下飄來,輕輕打在七鳳的臉上。我讓七鳳在煙飄到臉上的時候,在心裏默念媽媽走吧,一路走好一路順風之類話的。總之就是要讓她的媽媽感覺到安心。

整個過程持續了半個小時左右,期間我一直用的都是左手,把右手藏在口袋裏。因為我怕右手的指尖血會無意將七鳳媽媽的魂魄打散。

事後,七鳳告訴我,好像有個人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我告訴她,我看見了,那是她的媽媽。七鳳,你媽媽在跟你說再見,她在微笑呢,你也跟她說再見,好不好

七鳳淌著淚,小聲道:媽媽,我長大了,你安心去,我會常到墳前給你焚香的。

我聽了,心裏一陣難過,也跟著哭了,然後又勉強笑了笑,安慰七鳳讓她節哀,說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其實我也明白我這勸詞有多麽拙劣,骨肉陰陽相隔,哪裏是一兩句話就能寬慰得了的

但逝者已矣,即使活下來的人傷心欲絕,生活還是要繼續的。

今天的這場半正式的渡魂往生的法式,弄得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吃晚飯的時候話都不多,隻有楚臣一個勁兒地找樂子,逗七鳳笑。

七鳳臨走時,才有些釋然,跟我道她想通了,這麽多年都過去了,沒必要再傷心一次。我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請石三生開車送她回家。

這石三生卻木著張臉,道:我打電話叫小安來。然後就帶著楚臣回屋,不管我們了。

我望著石三生的背影良久,然後哭喪著臉求七鳳的原諒:七鳳,石三生他那個,他昨天太累了,所以額額今晚要早些休息。嘿嘿我賤賤地笑著,調侃,七鳳小娘子,你不會怪我吧

七鳳大咧咧一甩短發:我怪你幹嘛呀怪你家相公不肯送我回家呀說著單手搭上我的肩膀,朝屋內一挑眉,壞笑,他昨天是不是特賣力

我猛點頭:是啊是啊,嗬嗬嗬所以說今晚要好好休不,不是我突然意識到了七鳳的表情和她話裏的含義,一下反應過來,直搖頭,解釋著,才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昨天跟他去處理了一個關於鬼敲門的靈異事件,他幫了我很大的忙,還教我很多東西

你就別掩飾了。七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懂,我懂的。

我瞪了七鳳一眼,索性閉嘴,不再繼續跟她繞著石三生的話題囉嗦下去。怎樣說她都會理解歪的。

安晨最快也要二十分鍾才能過來,我就和七鳳順著這條鄉間小路慢慢向前走著。

路兩邊是水稻田,稻子已經收割了,隻剩下灰綠的野草。空氣中不時飄來一陣飯菜香味兒,有上海特有的甜香,也有湘西鄂川的辛辣。沒有樹蔭成片,倒是草色朦朧唯美,別有一番家的味道。

我跟七鳳站在稻田邊,欣賞傍晚上海郊外的景致,小聲說著話,回憶學生時代的點點滴滴。偶爾感歎一下歲月真如白駒過隙,太匆匆。

安晨的小寶馬停在路邊的時候,我正跟七鳳討論到要不要為了二殿,大義滅親地把安晨掰彎;還是為了安晨,讓二殿走上正途。安晨把車窗放下來,伸出腦袋來問我和七鳳在聊什麽,笑得這麽猥瑣。我們當然不能告訴他這個小秘密,就隨便誇了他幾句最近越來越帥了來打發他。安晨用手撥拉一下頭發,樂嗬嗬地說那必須地,然後跟我們誇口自己現在的道法進步神速,前幾天還抓到了一隻古曼童,準備明天送給他師父去。

我指著安晨胸前的石敢當旁邊的一個掛墜,問:這就是那個古曼童

安晨得意點頭,七鳳就道:我去安晨,你把小鬼掛身上隨便帶出來啊

財迷七,你懂什麽。這是靈胎,不是鬼。安晨跳下車,邊得瑟邊奚落七鳳,你跟了小豬這麽久,怎麽還是一副中西合並的思想連鬼魂魄靈都沒有分清楚,果然不是塊學巫的料。

七鳳作勢要打安晨,卻被安晨抓了雙手:明天你到小豬鋪子裏去,我讓你見識一下什麽叫做真正的靈胎。你就知道我說你這頓沒說錯。好了好了,天色也不早了,先送你回家吧說著不由分說地把七鳳拉上了車。我依稀還聽到了七鳳罵罵咧咧的聲音,心裏不由一陣好笑。真是一對活寶。

他倆開著小寶馬走後,我轉身才行十來步,迎麵走來了石三生。

我笑著上去撒嬌:你怎麽來了

我擔心你一個人走夜路會害怕,便來看看。石三生神色淡淡地,抬手撫上我的發,詢問,你是否不開心

我知道石三生是指沒有按我的要求送七鳳回家這件事,遂聳了聳肩,道:這些年你犧牲得已經夠多的了,我有什麽資格要求你麵麵俱到

石三生搖頭,小靈,陽世陰司,我能為你傾己所有。但他人之事,我並不願沾染半分。說著,抬頭望向墨玉長天,萬古為堅,唯人心未變而變。

什麽意思啊好深奧的樣子。我挽上石三生的胳膊,傻乎乎地順著他的視線,看著天,問道,你在觀星象測風水麽

小靈,劫數將近,你該做些準備了。石三生答非所問地回我。

我微驚訝,仍然盯著天問:我的劫數麽要怎麽準備我突然想起媽媽以前就說我的人生當中,會遇到一個大劫難。原本以為會是沔陽鬼王養屍洞的那次鬥法大戰,沒想到還有其他的劫

你的劫,亦是我的劫。石三生偏過頭,俯視著我。我也轉頭去看他,萬家燈火將他的眼睛映得分外的迷人,如一眼深泉,深邃且深情。

我用最溫柔的語調闡述:一生劫也好,百世劫也罷,我都不怕。石三生,隻要有你在,諸靈爻就不怕。

倘若有一日我不在了呢

那我就去找你唄。

石三生沒有回我,隻把頭轉過去,繼續看天。

我鬆開他的手臂,踮起腳尖拍了拍他的肩膀,哼哼道:我就不信把人間和冥界翻個底朝天,還找不到你。說著用力把石三生的脖子抱住,將他的頭往下拉低,與我平視,認真道,除非是你不要我了。

嗯,我記下了。石三生輕輕笑著,順了順我的長發,牽起我的手,起霧了。小靈,我們回家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