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盤兒忙咳了一聲,坐直了。

太子也側身去端炕桌上的茶。

李良媛等人被人領著走進來,先要穿過一道玉石串就的簾子,才能進入次間。穿過簾子的時候,鍾良媛側目了一下,但很快就被炕上的兩人吸引住目光。

炕上鋪著淺駝色洋氈,上麵鋪著掐金絲滾邊的玉簟席,蟹殼青色的靠背和引枕,上麵繡著白梅,格外的素雅別致。炕桌和下麵的椅子條幾都是一水的紫檀,多寶閣上擺著各式擺件,每一件都是難得一見的珍稀之物。

這幾個人也去過胡良娣的院子,格局大小都是差不多的,但隻看擺件和屋裏的布置,就能看出這兩位良娣誰勝一籌,胡良娣可是東宮老人兒,而這蘇良娣不過進門不到三年。

至此,李良媛倒也能理解為何一提到這蘇良娣,胡良娣是那副如噎在喉的樣子。

再看其麵相,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小巧挺直的鼻梁,最為讓人側目就是一雙盈盈泛著波光的含情目,以及一身欺霜賽雪般的皮子。

不過如此,李良媛心裏暗自道。

她聽說這蘇良娣是瘦馬出身,隻當是個多難得一見的傾城美人,才能把太子爺迷得如癡如醉,原來不過長得就這樣啊。

很快,李良媛的目光就被坐在左側的太子吸引住了。

也不過看了幾眼,小臉就一片嫣紅,顯然是想到什麽不可言說的事。

太子不禁蹙了蹙眉,旋即感覺手上一疼。

卻是盤兒的小手從炕桌下鑽過來,在他手上捏了一把。抬頭去看人,眼睛都氣紅了,真是個小醋包。不過此女倒真是有些無狀,看男人竟然這般看法,也不知當初怎麽過了大選。

太子放下茶盞,發出一聲脆響,頓時驚醒了無數人。

“參見太子殿下,見過蘇良娣。”

盤兒也不說話。

太子有點頭疼,半垂著眉眼,抬了抬手。

幾個人都站了起來,杵在那兒,看著也不像樣子。盤兒才道:“香蒲,給李良媛她們挪個座,說來是看我,哪能都站著。”

挪了座,又上了茶,屋裏安靜得讓人有些尷尬。

這時,福祿跑出來解圍了,站在門外稟報:“主子,董太醫請來了。”

太子這才抬起眼,道:“行了,你們都退下吧,若是想看人,等蘇良娣過陣子身子舒坦了再來。”

剛坐下的幾人隻能又站起來,行了禮,魚貫退了出去。

與董太醫擦身而過。

等走出去了,李良媛還回頭在看,她似乎想說什麽,被鍾良媛扯了一把止住了。

一直到出了院門,李良媛才道:“太醫都請了,她身子不會有什麽不好吧?”

鍾良媛用那種特詫異特無語的目光去看她,往旁邊挪了一步:“你要是沒事想找事,別連累我。李純兒,這是宮裏,不是宮外,你能不能改一改你的口沒遮攔?”

都是京中的貴女,李良媛是公主府家的女兒,鍾良媛的父親是都察院右僉都禦史,正四品的大員,兩人自然是認識的,不過關係爾爾罷了。

“我就是好奇,你這麽說我做什麽。”李良媛有些委屈道。

“行了,我院子裏還有的事,先走一步,就不陪你們了。”說完,鍾良媛就帶著貼身宮女匆匆走了。

留下李良媛很是委屈,對錢奉儀忿道:“瞧瞧她這是什麽態度,哪有這麽對人說話的。”

錢奉儀幹笑了一下,沒有說話,心裏卻打定主意以後也要離這個李良媛遠一點。以前看她心無城府很好親近,現在看起來卻腦子似乎差根弦兒。

站在蘇良娣院門口,就敢說人家身子是不是不好,這若是讓別人給聽去了。據說這蘇良娣很得太子寵愛,又生了祥瑞龍鳳胎,皇後娘娘對其也頗為看重,這般人物若真是計較起來給她們穿小鞋,十個她們也不夠受。

想到這裏,錢奉儀道:“李姐姐,時候也不早了,咱們也快回去吧。”

屋裏,等太子聽完董太醫所言‘孕吐乃正常反應,可以適當喝一些緩解孕吐的藥,但是藥三分毒,還是不喝為好’等話,就揮著手讓對方退下了。

他把手掌翻過來看了看,又看了盤兒一眼,盤兒頓時心虛了。

“誰叫她那麽看你,哪有那麽看人的。”嬌嗔著說完,盤兒自己都覺得手臂上寒毛卓豎,其實當時她偷偷去捏太子,根本就沒過腦,但總要把這事給圓了。

太子格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盤兒抬頭就對上了這眼,腦子一抽,人就巴了過去。

“在我屋裏,她都敢那麽看你,你隻能給我看。”

太子發出個疑惑的鼻音,微調輕揚,格外的磁性好聽。

盤兒半天都沒從這眼神和這鼻音裏頭出來,直到聽到太子問道:“看什麽?”

“看你啊,爺你這麽俊。”她說得格外討好。

太子繃不住,被逗笑了,摸了摸她臉頰:“孤說你是個醋包,你總是不認。”這話他是壓著嗓子說的。

說完,他又道:“時候也不早了,去用早膳,若實在難受,就把董太醫留下的那藥煎了服,少喝一些,應該沒事。”

盤兒嘴裏答應了,心裏卻根本沒有想喝那藥的打算。

前世她生了兩胎,大抵是體貼娘,兩個孩子都沒怎麽鬧騰,不過她兒媳婦鳳笙懷第三胎時鬧得厲害,吃什麽都不香,聞著什麽都作嘔,又趕著夏天苦夏,可是把人折騰的不輕,後來還是挪到西苑去避暑,才終於不吐了。

沒想到她這一胎也趕上了夏天。不過去西苑就別想了,太子現在正忙熟悉政務,怎麽也不可能離開紫禁城。

——

盤兒自打診出有孕後,就沒有再去過坤寧宮。

正好瞅著今天是個陰天,外麵也沒太陽,她打算去一趟坤寧宮。

剛走進坤寧門,就看見五皇子妃帶著幾個宮女匆匆朝宮門這裏走來,眼睛有點紅,像是哭過了。和盤兒打了個照麵,也沒說話,隻是匆匆點了個頭,人就出去了。

進了殿去了東暖閣,傅皇後正歪在炕上讓念秋按著頭。

盤兒來坤寧宮也算是熟門熟路,剛曲膝行禮就被傅皇後叫起了,又賜了座,坐在下麵。

“本宮之前還在跟念秋念叨你,說你又懷上了,身子可好,太醫怎麽說,我聽太子說你好像吐得厲害?”

盤兒也沒遮掩,點點頭道:“是吐得有些厲害,不過太醫說此乃常事,可能過段時間就能好了,所以也一直沒來給娘娘請安,今日見外頭沒那麽熱了,才出了趟門。”

“既然不舒服,就不用總往本宮這兒跑,多顧念顧念自己的身子。當初本宮懷著太子時,也是吐得厲害,一直吐到快五六個月了才止住,多吃些酸的,醃的梅子什麽的,多少能壓一壓,不過盡量還是讓自己多吃些飯,不然人受不住。”

“謝娘娘關懷,妾身一點會記得的。”

傅皇後點點頭,嘮家常似的又道:“方才你進來時,可是碰見了戚氏?”

“碰見了,隻是妾身見五皇子妃的眼睛似乎有些紅。”盤兒說得有些遲疑。

一提這事,傅皇後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之態:“她啊,本宮也不知道怎麽說她,生來是個軟性子,淑嬪又是個喜歡作妖的,如今五皇子的後院又弄個更能作妖的去了。她受了兩回氣,大抵受不住了,就跑來找本宮訴苦。”

顯然傅皇後頭疼就與這事有關,她說得也格外激動。

“不是本宮說她,一個側妃難道還能爬到她頭上去不成,自己端不住能怨得了誰?她心裏不舒坦,就跟五皇子鬧,鬧來鬧去鬧得男人更不願意親近她,這不是適得其反。她又有兒子,以後王位由兒子繼承,難道還怕那側妃跟她翻天不成……”

這時,念秋突然說話了。

“娘娘,這些話您又不是沒和五皇子妃說過,她自己是個不堪點化了,旁人說了什麽也沒什麽用,您又何必生氣,還是喝些茶消消氣。”

念秋可不是個不懂事的人,傅皇後旋即反應過來,盤兒也是比較得寵的側妃,跟她說這些不是擺明了指著禿驢罵和尚?

傅皇後也是氣糊塗了,平時她可不會這樣,也忙遮掩道:“喝茶喝茶,本宮說這些,別把你也弄得跟著上火。”

盤兒仿佛沒聽出什麽似的,接過宮女遞過來的茶,嚐了一口笑著道:“這茶可真不錯,娘娘這兒的好東西就是多。”

“這是新貢上來的銀針,你若是喜歡,等會兒讓念秋給你包一些,不過你懷著身子,茶還是少喝。”

兩人說了會兒茶,傅皇後見盤兒對方才那話沒有多想,才終於放下心來。

其實盤兒也不會多想,一來多想無用,二來她和傅皇後也沒什麽矛盾,她又懷著身子,傅皇後不可能借著話來敲打她。

且傅皇後說得是實情,這種想法是當下大多數正室們都會有的想法。

嫡庶不可逆,不管是皇位王位也好,還是普通人家繼承家產也好,也是先嫡再長,無嫡才是長。

不過皇家也有皇家的好處,就譬如五皇子,他已經封了越王,之所以沒正式叫上,是因為還沒出宮建府。他以後的王位自然由他和戚氏的嫡長子繼承,其他兒子則是封郡王。

不管怎樣,隻要能冠上宗這個姓,總不會缺了那口飯吃倒是真的。想當初她不也是指著鉞兒能封個王,安穩當他的逍遙王爺也就算了,可惜事與願違。

晚上太子過來,盤兒跟他說了這事。

太子沉吟一下道:“老五最近確實不像話,居然學會寵妾滅妻了。”

等話說出來,發現盤兒沒接話,才反應過來盤兒也是妾。

他咳了一聲:“不能混淆為一團,孤跟老五不一樣。”

盤兒嘴裏沒說話,眼裏卻無不是在說,有什麽不一樣的。

“孤的情況和老五不一樣,老五的王妃又沒犯錯……”

話聽到一半,盤兒頓時從炕上下去了,往裏屋去了,速度快到太子都沒反應過來。

站在門邊上當柱子的福祿,當即轉過身去,全把自己當柱子了。

這會兒就他一個人侍候,宮女們都在更外麵候著呢,太子倒也沒那麽難堪了,坐了會兒,喝了會兒茶,摸了摸鼻子,也進裏屋去了。

進去見她麵朝裏躺在榻上,像是睡著了,但肯定沒睡著。

他站了站,撩開帳子,在床沿上坐下。

“起來,像什麽話。”

也沒人理他。

“孤又沒說你什麽,你氣什麽。”

還是沒理人理他。

他轉身去掰她肩膀,輕掰了下沒動,才發現她正偷偷哭呢。

也沒聲音,就是流了一臉的眼淚。

太子聲音急了,“我又沒說你什麽,你哭什麽。”

不說還好,一說盤兒直接哭出了聲。

“怎麽越活越小,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他把她拉起來,用手抹著她眼淚道。

她甕聲說:“我本來就還小,還沒十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