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榮安堂是陳家老夫人所居之地。

此時榮安堂的東梢間裏,陳老夫人正在和餘媽媽說話。

說的正是二房的事。

其實二夫人並不知道,就算沒有大夫人把事捅到老夫人麵前,陳老夫人也是要尋著機會把這件事辦成的。

太子妃六歲之後就養在她的膝下,讓她來看這個孫女被她教得極好,唯獨就是性子不容人。

而這不容人的性子,陳老夫人覺得是隨了二夫人的根。

“四姑爺這趟從江南尋了個瘦馬,二夫人也見過人了,讓老奴來看,這事不日就能成。”餘媽媽一邊給老夫人捏著肩,一邊輕聲說道。

老夫人閉著眼睛,手裏撥動著佛珠:“若不是七丫頭是個不容人的,我又何必費這些心。”

“有您看著,必定錯不了,這府裏能越來越好,多虧您老把持。”

“我到底年紀大了,也有顧不到的地方。就說這七丫頭,若不是當年她出嫁時鬧了那麽一場,誰能想到她竟是這種性子,可惜當時知道也晚了,如今就盼她能想開些,哪怕她能抬舉個人養個庶子在手裏,也比這樣硬撐下去強。”

提起當年那事,餘媽媽也是知情人之一。

大戶人家的女兒出嫁,陪嫁可謂是麵麵俱全,包含了其起居坐臥,甚至從生到死的一切用物,有的還甚至有陪嫁棺材的,就是告訴夫家,我們家嫁女兒連棺木都不用夫家準備。若是碰到那些累世的官宦之家,還要給自家姑娘尋幾個姿容出色的丫鬟一起陪過去。

這是留作備用的,若是女兒在夫家需要,可直接開臉用來服侍丈夫,也免得被其他外人分了寵。

當年陳家就是這麽安排的,因著七姑娘是做太子妃,還專門尋了幾個容貌出眾的。可惜家裏人的苦心,七姑娘一點沒看見,表麵上不敢駁了長輩的苦心,私下裏連番使計竟利用自己幾個哥哥,把那幾個陪嫁丫鬟都撇了下。

事情發生後,老夫人很是震怒。

可事已至此,再加上七姑娘今非昔比,老夫人就算不滿,也不會和她撕破臉皮。又心悸七姑娘的心思深沉,此事在未發生之前,外麵一點風聲都沒漏,還讓家人有苦說不出,想來她受老夫人教養,估計也把老夫人的手段學會了幾分。

本來老夫人還擔心她嫁入宮裏,宮中形勢複雜,她難以立足,如今見她這般手段,倒又放下幾分心。

原想著你既駁了家人的好意,若能讓自己順順遂遂也就罷,可事實證明有些東西存在即為必要。

近幾年來,東宮發生的種種陳家人也盡收於眼中,太子妃的所作所為讓老夫人這種世家婦出身的來看,無疑是一場笑話。

隻可惜鞭長莫及,她就算想指點孫女,一來不容易見著,二來太子妃太有主意,也不能把這種事挑明了說,也因此如今的局勢才會發展成這樣。

一切不過是為了通過二夫人的手,把人送進去,至於送進去的是誰,老夫人還真不在乎。

她不過是為了穩固太子妃的地位,維持陳家的體麵罷了。

“老夫人您也別憂心,太子妃必定能懂得您的苦心,都是從小女兒家過來的,自然明白這小女兒家的心事,誰不期望一生一世一雙人?也就隻有等經曆了明白了,才知道其中的利害之處。”

“但願如此吧。”老夫人歎了一口氣。

“那三位夫人那裏該如何處置?還有齊大太太、唯大太太、如姑奶奶最近可沒少往家裏跑。”

齊大太太、唯大太太、如姑奶奶都是陳家旁枝的幾個女眷,在陳府也算有點體麵的,不然也不會能頻頻上家裏來。

“其他人也就罷,奴婢就怕大夫人心中不好想。”餘媽媽又道。

老夫人的麵色暗了暗,餘媽媽能想到的她怎麽會想不到。

陳家乃江西大族,詩書傳家,族中子弟入仕為官的不在少數。

陳老太爺所在的這一支原本不過是陳氏一族的旁枝,因出了個內閣首輔,在族中地位不同往日語。

陳首輔膝下有四子,一門四進士。

長子陳平文,乃建武十年的進士,官拜禮部侍郎;次子陳平武,算是兄弟幾個最胸無大誌的,隻有一個舉人的功名在身,還是太子妃嫁入東宮以後,才蔭恩了個五品的散官在身;三子陳平章是庶出,寄在老夫人的名下,是建武十八年的進士,如今外放在山西任參政;四子也是陳閣老的幼子,不過二十有五,便考中了進士,還是庶吉士,如今在翰林院。

所以說陳家滿門清貴,真不是虛言。

當年傅皇後為太子求娶陳家的女兒,是看重陳閣老曆經兩朝,對皇家忠心耿耿的份上,也是看中陳家清貴傳世,在士林中執牛耳的地位。

按理說,陳平文是陳家長子,陳閣老已是耳順之年,要不了幾年就會致仕,是時自然是陳平文上去,該由大房裏選適齡女兒。可偏偏大房的嫡長女嫡次女都已出嫁,嫡幼女隻有十三,太子卻已是加冠之年,歲數不合適。

庶女中倒有適齡的,可怎麽能拿庶女去配太子。

而二房的七姑娘從小養在老夫人身邊,德言容功皆出色,再加上二房算是四房中前程最差的一個,作為父母的陳首輔和陳老夫人不免有些偏心,各種原因考慮下,最終定了二房的女兒。

認真來說,二房是沾了大房的光,若不是大房心存退讓,也是顧忌九姑娘年紀太小,嫁過去沒辦法立即誕下皇嗣,不然怎麽也不會輪到七姑娘。

當初大夫人便對此事心存不滿,所以這回大夫人雖沒有明言,卻將娘家的一個侄女接到了陳府小住。

意思再明顯不過,想得到太子妃的提攜。

老夫人能拒了三房四房,甚至旁枝那幾個奶奶太太的,卻不能罔顧大夫人的意思,不然這婆媳就沒辦法做了。

再說了,太子妃以後還要仰仗伯父撐腰。

“那你的意思?”

餘媽媽恭恭敬敬道:“奴婢哪敢有什麽意思,不過是給老夫人提個醒,也免得您和大夫人之間起了罅隙,鬧得不美。不過奴婢覺得,反正都要費一場事,送一個送兩個其實並不妨礙什麽,這樣一來也不妨礙兩位夫人的情分。至於有沒有那個福分,還要看自己的造化。”

老夫人沒有說話,顯然正在深思。

良久,她徐徐吐出一口氣,睜開眼道:“就這麽辦吧。”

身後的餘媽媽麵露一絲喜色,很快又隱了去。

等晚上服侍老夫人歇下後,餘媽媽離開了榮安堂。

她雖在老夫人身邊服侍,但有夫有子,所以每天下值以後還要出府回家。不過她家的宅子就在陳府後麵,這一片住的都是陳家的下人,離陳府就隔著一條巷子,從後門出來就是了。

餘媽媽快走到後門時,從斜側裏走出來個婆子打扮模樣的人,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問她是不是回家。

說著,又說到給這婆子的兒子說親的事上,兩人就去了一旁的角落裏說話。

“這是夫人謝謝你的,”婆子往餘媽媽手裏塞了個荷包,眼睛卻看著不遠處守後門的婆子,“夫人說,媽媽的情誼記下了,以後定不辜負。”

餘媽媽臉上掛著一抹淡笑,將荷包收進懷裏,之後又隨便和這婆子嘮了幾句閑話,就離開了。

她這也不算背主,不過是順手推一把的事,老夫人上了年紀,以後大夫人才是這府裏的女主人,她自然不會得罪大夫人。

——

雲霞院,自打二夫人從榮安堂裏回來,正房的大門便緊緊閉合。

往常門前總要候著幾個丫鬟,今日一個都不見,偌大的院子裏鴉雀無聲。

正房裏,二夫人高舉一個冰裂紋的梅瓶,想要狠狠地砸下去,卻被劉媽媽從身後抱住了腰。

“夫人,您什麽都不念,總要念念太子妃。您前腳從老夫人那兒回來,後腳就在院子裏鬧出動靜,恐怕到時候整個府裏都知道您對老夫人不滿了。”

二夫人氣得胸脯上下起伏,臉色煞白,眼中卻泛著紅血絲,儼然是被氣恨了。

她連連跺腳罵道:“那個老虔婆,平日裏吃齋念佛裝著一副菩薩模樣,實際上心腸最毒不過,她這哪裏是想送人,她這是想把我研兒往絕路上逼!還有趙氏,平時見人三分笑,其實滿肚子男盜女娼!”

劉媽媽連連勸道:“夫人您說的老奴都知道,可您千萬別氣壞了身子。您也知道太子妃為難,這種時候您若是亂了方寸,太子妃怎麽辦?您消消氣,咱們再想想別的辦法,總不至於讓人騎在頭上。”

趁著二夫人恍神,劉媽媽對邊上的翡翠使了個眼色。

翡翠忙把二夫人手中的梅瓶奪了,劉媽媽趁機又扶二夫人往次間去了,並命人打水來服侍夫人淨麵。

等二夫人淨了麵,劉媽媽一邊給她揉著太陽穴,一邊勸道:“夫人您出身高貴,再明白不過這大家裏頭的糟心事,姑娘往小裏說是一家主母,往大裏說未來是堂堂的一國之母,咱們防得住一時,防不住一世,何必自己給自己找氣受。

“您自己之前也說了,姑娘太不懂事,奴婢勸您姑娘年紀還小,出嫁不過幾年,想不開也是正常。可姑娘糊塗,您不能糊塗啊。那宮裏進人是能攔得住的?再往遠點說,未來太子爺登了大寶,後宮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是時又該怎麽辦?

“您可還記得王姨娘?當初您惱恨她受寵,日日和老爺鬧,鬧來鬧去反倒鬧得夫妻生分,連老夫人都說您的不是。之後您使計對付了那王姨娘,又趁機給老爺納了洪姨娘、錢姨娘,男人都是貪花好色的,不出一年,老爺自己就對王姨娘淡了。後來王姨娘抑鬱而終,您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一個大對頭。”

劉媽媽溫言溫語,勸得苦口婆心:“您讓大姑爺在江南尋個絕色,不就是存了這個心思,如今又何必生這麽大的氣。就算大夫人給您出手下絆子,可您別忘了大夫人那侄女出身河南趙氏,最是講究女子德行。

“這樣的女子若是做大家婦,自然是沒什麽挑,可夫人別忘了,男人怎麽會喜歡這種總是端著的女子,若論討男人喜歡,還是得那些下賤的,下賤的才能放下身段百般籠絡。之前您瞧不中大姑爺送來的那瘦馬,實則讓奴婢來看,正正好。

“咱們別的不讓她做,隻要她能替太子妃攏住太子,等太子妃生下嫡子,穩坐太子妃的位置,就什麽都不怕了。那趙姑娘,現在我們顧忌親戚身份,不免束手束腳,可若進了宮,她就是個妾,還不是任太子妃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