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寧壽宮

傅太後半倚在引枕上,看著下方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的兒子。

恐怕宗琮沒自覺,每當他和母後有什麽重要的事要說,大多都是這般姿態,也讓傅太後明白他的心中的堅持。

“皇帝,你可想好了?”

“朕三翻四次給她機會,可她卻一直不消停,這些年她的所作所為母後應是曆曆在目,可有半分做皇後的樣子?”

傅太後歎了一口:“哀家倒不是向著他說話,隻是怕大皇子難以自處。”

可宗鐸難以自處,宗鉞他們就不難以自處了?

宗琮對陳皇後早就沒什麽情分可言,想廢了她也不是一時的念頭,而是早就有了這種想法,卻因為顧忌著宗鐸,一直給陳皇後留了幾分情麵。可惜她卻從不珍惜,這朝裏朝外有多少風風雨雨都是她弄出來的?

如果不是她依舊不死心,以徐賢妃的能力做不出這場‘大事’,儲君不立,國將不穩,那些大臣們說出這些話時,宗琮也不是沒有感觸。

他以為他可以將任何風波都控製在能掌控的範圍之內,這場事的發生卻狠狠地打了他的臉,從後宮牽扯到朝野,再從朝野到邊關,不光良將忠臣受了屈辱,盤兒也免不了受委屈。

宗琮覺得該是做出抉擇的時候了,不然這次不會對徐賢妃下手如此不留情麵,賢妃是其一,皇後也是其一。

“於國來說,皇後不安分,國將不寧。於私來說,母後應該明白兒子想說什麽。”

“那你對儲君人選,可有了定論?”

宗琮沒答。

其實他心中已經有了定論,隻是……

“罷,你既然想好了就去做吧,哀家早就說了,前朝的軍國大事哀家不管,一切全憑皇帝做主。”

——

直到這場風暴波及到皇後身上,才算是真正拉開帷幕。

京裏曆來少不了明眼人,其實整件事是什麽樣,背後的主使者又是誰,到現在差不多已經分明了,事情的結果如何不過還是要看上麵的意思。

畢竟牽一發而動全身。

當宮裏傳出消息,陳家與徐家叛國之事有關,所有聽到這消息的人都心理不禁咯噔一聲。

宮裏有宮裏的處事規矩,但凡牽扯到皇家,事情就不會那麽簡單。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也可能小事變成大事,都難以定論。

一般碰到什麽醜事,或者什麽會有損皇家聲譽的,宮裏都會相對選出一種委婉的手段。諸如某位妃嬪犯了錯,按理是該賜死的,為了不引起太多的議論,於是就成了暴斃或者病逝。

又或是在你根本不知道的情況下,一些事情就發生了。

所以當宮裏能傳出這種消息時,就代表著一個訊號——這次不會大事化小,陛下要動手處置中宮一係了。

所有和陳家有關的人家不免都惶惶不安,各種上躥下跳打聽各路消息。

隻是還不及他們打聽出什麽來,陳家就被封了府。

而與此同時,坤寧宮的皇後也被禁了足。

陳皇後如遭雷擊,簡直無妄之災天上來,直到有人轉述了徐賢妃的供詞,她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要說徐家勾結金人的事鬧出來,陳皇後不害怕是假的。

但轉念一想,此事與她又沒有什麽關係,她頂多是見勢頭不利皇貴妃,跟在後麵多踩了幾腳。至於之後她與徐賢妃密謀,完全被她忽略了。

一來,她隻知道是徐家人對付了蘇海,其他別的並不清楚,賢妃也不可能與她說得太過詳細。二來這種事本就是口說無憑,要想拿下她這個皇後得真憑實據才行,隻要她矢口否認,誰也拿她沒辦法。

按理說,她的這種想法也沒錯,可她恰恰忽略了一件事,宗琮對她早就沒了忍耐性。

皇帝有沒有忍耐性,區別還是挺大的。

當他因為某種原因還能忍著你的時候,什麽事都不是事,可當他不想繼續忍著你的時候,什麽事都來了。

麵對這種指控,陳皇後自然要否認。

可賢妃顯然不是沒有準備,將王東來供了出來。其實這王東來就是個風吹兩麵倒的小人,坤寧宮勢弱,他不是沒想另謀出路,景仁宮去不了,胡淑妃不好相與,自然賢妃就入了他的眼底。

甚至當初陳皇後會得到消息,趁勢去借用人言對付盤兒,何嚐不是賢妃授意,王東來在一旁出主意兼煽風點火。

對於王東來,陳皇後還是挺信任的,畢竟她考驗這個人也多年了。

她更知道這些年下來,王東來也沒少得罪皇貴妃,除了坤寧宮他沒其他地方可再去,才會放心用他。

萬萬沒想到這狗奴才藏了好幾手。

連刑都沒上,王東來都全招了,包括一奴二主,包括賢妃授意,包括他從中間為線,賢妃和皇後私下商議多次的事。

不過對於二人具體商議的內容,他就不知道了。

這恰恰也就是賢妃將他拎出來作證的原因,她和皇後密談的事,出的她口入了她耳,旁邊不可能留人的。

那內容是如何,就全憑她和陳皇後二人說了。

沒有證據不要緊,徐賢妃是看準了這次陛下不會姑息的態度。

起先隻是隔空傳話,見皇後一直不認,索性就讓她去了趟慎刑司。盤兒還是事後才知道,皇後竟和賢妃在慎刑司打了起來,兩個女人窮途末路,都拋棄了身份和體麵,竟宛如市井潑婦一樣廝打在了一起。

兩人都受了傷。據傳話人說閑話得知,臉都抓爛了。

宮裏的女人都留了一副漂亮的指甲,為了保護指甲不受損,甚至還有人戴上專門的護甲。

似乎僅僅隻是為了好看,到了此時才展現出它應有的作用。

關於徐陳兩家人,乃至其他一些涉案之人的處置很快就出來了。

徐家的結果沒有出乎大家的意料,幾乎是滿門抄斬的下場,隻有八歲以下的子嗣幸免於難,卻被流放至嶺南。

賢妃廢黜封號,賜死。

倒是陳家的處置相對徐家來說,要好上不少,最起碼沒有死人,隻是陳家的男丁全被罷了官,歸返原籍,三代之內不許出仕,科舉不錄。

外人多以為是前首輔陳鑒不惜拖著老邁殘軀,從老家江西趕到京城求情的緣故,實際上隻有那些許人知曉,陳家之所以沒死人,還是看在盤兒的麵子上。

到底有著血脈關係,如果陳家因為盤兒全家被誅,時下的人還是講究積德福報的,就當是為盤兒積德了。

值得一提的是,陳家在出事後鬧出了一場笑話,以至於讓京中的人議論了很久。

事發後,陳家的男人倒沒說什麽,可婦人們卻鬧了一場事,陳家的大夫人趙氏為了撇清和陳皇後的關係,專門將陳家的族譜拿了出來,說很多年前陳家其他幾房就和二房分家了,隻是分家沒分府。

為此不惜拿出陳平武爵位說事,可惜卻沒有人理她,不過徒增笑料罷了。

以至於年邁老衰的陳鑒求情無果後,不禁老淚橫流,深深懊悔當初就該把陳家給徹底分家了,也不至於發生這麽多事。

人們在遭遇災禍時,總會拿出如果論,可陳鑒根本沒有去想,即使那時候陳家徹底分了家,其實不過也就是個形式罷了,陳家依舊會替陳皇後出謀劃策,依舊會被牽扯進爭儲旋渦當中,這從當初陳家決定把陳妍送入宮為太子妃時就注定了。

此時的他哪裏知道,上一世是沒有這一場的事的,而他也沒有活這麽久,自然沒看到前世江西陳家摻和進奪嫡之事,以至於連江西的根基都不保。

這一世已經比前世好多了,最起碼江西的根基依舊在,就是三代不能出仕有點太嚴苛,若是三代不準出仕,可以料想若幹年後江西陳隻能淪落成最普通的耕讀之家,不過那也是後話。

而陳皇後的下場自然也不好,廢後詔書拿到坤寧宮去宣讀,她當場就瘋了。

是真瘋。

宗琮讓太醫去診過了,太醫說是受了巨大的刺激,才會精神失常。

可能會好,但也可能一輩子就這樣了。

先帝龍馭賓天後,這些年也有一些上了年紀的太妃陸陸續續過世,所以西六宮也空下來不少。

不過宗琮攏共就這麽幾個妃嬪,也沒想著挪宮填進去的事,如今陳皇後成了這樣,自然也需要安頓她的地方,於是宗琮就吩咐人把最靠邊緣的鹹福宮給收撿了出來,供廢後居住。

富春依舊陪伴在廢後身邊,這場事後坤寧宮的奴才們多多少少都受了牽連,諸如富春這般親信都去慎刑司走了一趟,而其他的也都散的散死的死。

按照富春當時的傷勢,怎麽也要養一陣子才能好,可當她聽說娘娘瘋了,就不顧病體回到了廢後身邊服侍,也算全了這份主仆之情。

可每當殿中寂靜無聲,隻有娘娘喃喃自語說自己是陛下欽封的皇後時,富春看著從窗外照進來的暖陽,總會回想起當年她們春夏秋冬都在的時候。

如今也隻剩她了。

而她也隻剩娘娘了。

——

這件事自然也牽扯到了婉姝和宗鐸。

尤其是婉姝,自打自己婚事被定後,她就失去了所有精神氣兒,也是心知肚明不管以後宋明有沒有出息,是不是個窩囊廢,她的丈夫也隻能是他了。

一個女人的榮辱,除了兒子,就是丈夫。她再是大周的公主又如何,攤上一個這樣的人,她的一輩子都毀了。

因為這種心態,她對外麵發生的事並不是太上心。

除了當初皇貴妃被禁足後,她出來露了露麵,可還不待宗鐸被封太子,她說動母後想辦法把她的婚事作廢,蘇海就回來了。

再之後就是一場大風暴,隻是讓她沒想到的是,母後竟然會被牽扯其中。

其實也不該意外是嗎?

如果她還有這以前的心態,以她對母後了解的程度,應該能夠發現的。

可發現了之後呢?

她是會勸阻母後,還是支持?

婉姝太清楚自己的性格了,她和母後的性格太像,所以結果不會有任何改變。不過她作為女兒,還是要去進應盡的責任,所以她去了乾清宮求情,甚至不惜長跪不起,宗鐸也去了。

可父皇除了讓人把他們都送走,並沒有改變主意。

之後兩人就沒有再去了,宗鐸是沒臉去,而婉姝是明白事情到了此般地步,根本沒有轉圜的餘地,他們隻能接受。

再之後兩人知道父皇將母後安置在鹹福宮,除了不能出宮門,不準任何人進去探望,吃穿用度都還是按照妃位的待遇。

後來兩人求了宗琮,去看了看陳皇後,見她雖然精神失常,但相反身體狀態還算不錯,富春也侍候得很仔細,倒也漸漸放下心來。

按下不提,就在宮裏因為廢後之事鬧得沸沸揚揚之際,蘇家人也從大理寺出來了。

堂堂正正地從大門走了出來。

蘇海早就把府裏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撒鹽過火盆用艾葉洗澡,都是按照揚州當地去晦氣的習慣安排的。以前蘇海每次在外頭惹了事,姚金枝都會弄這麽一出,讓他去去晦氣。

所以當姚金枝越過擺在大門正中央的火盆後,忍不住拍了兒子一巴掌:“你小子還記得這事……”說著,卻又哭了起來,倒在蘇海的肩頭上。

蘇海雖沒有說話,但眼中也閃爍著水光。

——

再大的風波總會隨著時間過去而淡去。

雖然宮裏一下子少了兩位娘娘,但日子還是得過不是嗎?倒是因為這事,接下來其他妃嬪都格外安分,連向來高調的李嬪,最近都低調了不少,宛如隱形人似的,不是非必要,絕不出宮門。

坤寧宮空了下來,可國不可一日無後。

可因為最近宗琮在朝堂上的動作頗大,著實引起一片人人自危,以至於無一人敢提起這件事。

宗琮忍了好些日子,都見盤兒一副沒事人的模樣。

最後反倒是他忍不住了,主動問盤兒想不想做皇後。

其實盤兒知道宗琮最近在嘀咕什麽,無他,宮裏最近便有不少類似的猜測。諸如陳皇後被廢後,誰是下一任的繼後,陛下是會重新從宮外選皇後,還是把皇貴妃扶正。

對此,所有人都沒有異議,都覺得肯定是皇貴妃被扶正。

包括太後,最近幾日盤兒去請安,也沒少拿意味深長的眼神瞅她。

那意思仿佛在說,行了,別裝了,皇帝是不是早就給你透了口風,怎麽一點都沒有高興的樣子,反而像沒事人?

胡淑妃也是如此,隻差明著跟盤兒說恭喜了。

殊不知盤兒心裏正糾結著呢。

皇後?

她兩輩子都不敢想的事情,一直以來陳皇後就像一座大山似的壓在她頭上,她兩輩子寵冠六宮的時候,她都坐在那張鳳椅上,以至於她從不敢妄想自己有一天能成為皇後。

如今皇後的寶座垂手可得,甚至她還沒敢想,人人都覺得就應該是她。

她心情著實複雜,所以宗琮犯嘀咕的時候,她自然不好說什麽。

心裏既想他還不如早點攤明白了說,卻又怕他攤明白了說,到時候她該怎麽回應,沒想到這麽快就來了。

所以她有點愣神。

“怎麽?難道你不想當朕的皇後?”見她這副表情,宗琮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問道。

“倒也不是不想,就是……”

“就是什麽?”

“就是有點懵。”盤兒露出一個說笑不是笑的笑容,“我總覺得皇後那個位置太高,我坐上去是不是有點夠不著?”

“夠不著,有什麽夠不著的?”宗琮皺了眉,有點不懂她在想什麽。

“你想,皇後要母儀天下,要是天下婦人之率表,我總覺得我可能做不好。”她說得有些忐忑,是真忐忑,這陣子她除了複雜,就是忐忑了。

皇後難為。

她旁觀了兩世,自然明白其中的艱難。

“你又沒做過,怎麽知道做不好?”

“可若是大臣們不同意呢,若是太後她老人家不同意呢?”

宗琮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有些失笑:“讓朕來看,你就是那萬中無一的另類,別人知道能當皇後,都是喜不勝收,你反倒自己給自己出難題。大臣們不會不同意,太後她老人家也不會不同意。”

因為之前那場事,多少人覺得對不起蘇家來著,可不要小瞧了這份心思,也許再過陣子宗琮還不敢保證,但現在他若是提出要立皇貴妃為後,絕不會有大臣反對。

至於太後,那就更不用說了,太後早就明示暗示了他多少回,問他是如何想的。

這些道理盤兒也懂,可她依舊還抱著那個也許呢,和宗琮商量還是先問問大臣們的意思再說,反正也不著急這一會兒。

宗琮明白她心中忐忑,倒也沒駁了她,反正都是要走的流程,索性遂了她的意思。

而另一頭,蘇家人回家後,經過了一番休整。

現如今蘇海雖已經可以直立行走了,但傷勢還是沒好全,隻能繼續在家養傷。

隻是他沒想到的是,他娘給他扔了個晴天霹靂,說給他定了個媳婦,已經耽誤這麽久了,不如趁著時候把婚事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