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入目之間,燃起一個個火堆,在昏暗的夜色下綻放出溫暖的光芒。

許多人已經合衣倒在火堆旁,但大多數都還醒著。

眼見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他們這些遊兵散將在不冷的時候四處遊**還能持續,但天冷後是絕對不行的。

所以這幾日,他們就商量是不是找到大隊伍匯合。

其實韃靼人也不傻,他們寧願當遊兵散將,也不願和大隊伍匯合,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想當炮灰。

大部落的有各自的首領,將領有自己的嫡係,像他們這樣小部落或者部落的人被打散的,一旦開戰就是馬前卒。

誰也不願當馬前卒,自然能混一天是一天,可天氣一天天寒冷,補給跟不上,能打得獵物也所剩無幾,遲早有一天必須匯合,就是看早晚。

他們現在商量的就是這個問題,還是再拖一拖?

蘇海和傅磬也在商量去路。

不過他們的去路就比這些人渺茫多了,宣府是絕不會能再回去了,雖不知道到底是誰背後在對付他們,但顯然對方就是想要他們的命。

正確的是蘇海的命,傅磬不過是受到了牽連。

“要是讓老子知道他是誰,非捏爆這龜兒子的腦袋。”蘇海低聲罵道。這句話他已經罵了無數次,每當受罪、疼痛的時候就要罵一罵,似乎就能給他無限動力。

不過確實好像挺有用的,因為幾次傅磬都以為蘇海要死了,他就這麽一邊迷迷糊糊地罵著,一邊傷勢見好,眼見人是死不掉了。

“如果你至今還不知道想要你命的人是誰,就算回去也是一條死路。”

蘇海的低聲咒罵被堵了回去,一是因為這句話,二是因為說話的人是傅磬。他平時沒少這麽罵過,可這沉默的小子從不接他的腔,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難道你知道?”

“你的仇人,我怎麽可能知道。”

“那不是廢話,老子的仇人那麽多,我怎麽知道是誰?”

能在這種環境說出這樣的話,也算是極為無恥了,傅磬在心裏把眼前這個男人和二皇子三皇子及五公主乃至皇貴妃拉到一起,怎麽都覺得不是一家人。

“能在當時那種情形設局害你,一有大仇,二在宣府勢力不小。你想一想,說不定能有個思路。”

蘇海想了一會兒,道:“老子在大同的仇人多了去,但在宣府還真沒幾個。誰跟我有這麽大的仇?老子大小也是個總兵,還有個皇貴妃的妹妹,這是命都不想要了?”

“說不定就是因為皇貴妃,對方才會對你下手。”

傅磬的話說出來,讓蘇海頓時有一種破開雲霧見天明之感,這陣子他總是往自己身上想,想來想去沒頭緒,可要說和皇貴妃有關。

“你小子有目標了?”蘇海撞了他一下,問道。

傅磬感受著他的力道,覺得他的傷應該已經沒什麽問題了,也許明天就可以去搶一匹馬來,讓他自己跟在後麵,也免得他還要馱他。

這其實並不是很大的問題,問題是蘇海嘴碎,比宋明還吵。

“據我所知,宮裏的徐賢妃出自宣化徐家。”

蘇海有一種被雷劈似的清明,大腦快速轉動,很快就確定了目標對象。

“他奶奶的,我就說那王八龜兒子幹甚總是有意無意地針對我,老子可是來當援兵的。原想是不是害怕老子搶了他的功勞,原來應在這兒。”

倒不是說蘇海反應比人慢半拍,或者腦子不如傅磬,而是他的出身造就他根基薄弱,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大同經營,也極少來宣府,自然不如傅磬這種世家子弟,在極小的時候就被家中刻意培養著。

像這種誰家跟誰家有姻親,誰家又和誰家牽著關係,當他們開始懂事時,就必須要清楚這些事。而且晉國公府手裏捏的消息,也遠不是蘇海這等出身能比的。

哪怕是加上盤兒,都難以望其項背。

再來,徐家人在宣府並沒有什麽高級將領,蘇海是總兵,看到的自然是總兵副總兵之流,哪會看到一個小小的參將。

這次是典型的老虎被豺狼給打傷了。

輸的不是實力,而是防不勝防。

“徐家在宣化經營已久,說是地頭蛇也不為過,雖然最高將領不過是參將,但這樣的參將徐家卻不止一個。而且徐家子弟成年後多數是從軍,很多都是在宣化一帶,密布各邊鎮營寨。”

這也是當初晉國公府會想到和徐家這樣一個家族聯姻的原因,表麵絲毫不起眼,卻經營得根深蒂固。當初隻是作為一步後路,萬萬沒想到一去十多載,徐家倒掉轉頭來對付晉國公府了。

當然傅磬不是主因,恐怕致使傅磬失蹤,徐家人現在也是萬分懊惱,他們的主要目標還是蘇海。

“那照這麽來說,宣府是不能回去了?”

傅磬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蘇海老臉微窘,他也就是隨口一句話,宣府不能回去,是兩人早就熟知的事情。

“那我們就往大同走。”

“我現在怕的就是,大同那邊也出問題了。”

“你的意思是?”蘇海猛地一下坐起來,扯動了傷口,讓他疼得忍不住抽氣往後倒去。

這邊的動靜似乎驚動了其他人,最大那堆火前圍坐了的一群人中,有一個人回首用韃靼語說道:“砮馬察,怎麽了?”

傅磬忙用韃靼語回道:“我的同伴扯到了傷口。”

那邊傳來一陣哈哈大笑,之後就再沒管這邊。而蘇海看了看這邊的動靜,才急道:“你的意思是說——”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蘇海畢竟也失蹤了這麽久,一個總兵失蹤,肯定會掀起一場軒然大波。就算徐家本身的意思是想讓他死,可若是他失蹤了,同樣也可以做很多事。

而且恰恰是失蹤才容易操作,死了會有屍體,怎麽也能落一個為國戰死的名頭。可若是失蹤,可以是叛國,可以是奸細,那就是別人想怎麽說,就能怎麽往頭上安了。

這樣一來,怕大同那邊被‘奸細’策反,很可能一並高級將領全都換掉,說不定裏麵就有對方的人,他們千辛萬苦趕回大同,不定又是一個死局等著他們。

“那照你這麽說,我們還上天無路,下地無門了。不對,我們可以去榆林。”蘇海看著傅磬的目光灼灼發亮,他怎麽會忘掉這小子的身份。

“榆林那邊正在打仗,我們不一定能進去。”

榆林關這些年被傅家人經營得宛如鐵桶一般,出關容易進關難,尤其他們又是這麽一身打扮,還沒到近前就被人射死了。

再說那邊還有韃靼人和金人,莫名其妙兩個韃靼人不聽指揮往榆林關跑,不是明擺著是奸細,韃靼人也不會饒了他們。

“這樣不行,那樣也不行,也就是說要坐以待斃了?”

“還是先看看情況,再圖後事。”

之後那邊圍坐的人散了,這邊自然也不能再說話,隻能各做休息不提。

夜越來越深,到了後半夜,值夜的人換班。

睡到半夜被叫醒,精神狀態可想而知,不一會兒負責守夜的人就又睡過去了,可這時卻有人有了動靜。

一聲悶響後,深夜依舊寂靜無聲。

到了第二天啟程時,發現少了一人,眾人才在一個背角處發現被打暈了的絡腮胡。

絡腮胡醒了後,馬匹還在,刀也在,唯獨少了食物,氣得他是哇啦哇啦一通大叫。可他又不敢說去搜其他人的囊袋,隻能自認倒黴。

其實類似這樣的事,經常在韃靼人中發生,被搶的人隻能自認倒黴,或者再去搶別人。

按下不提,因為絡腮胡在那群人中還算有些話語權,致使接下來他們以極快的速度向大部隊靠攏。

之後進行簡單的收編,這群人就被並進了這個大隊伍,而在這期間蘇海的傷勢也好得極快,很快就能自己騎馬行走了。

似乎傅磬的猜測給了他無限動力。

其實想想也是,兩人雖嘴上沒說,但都知曉徐家無緣無故肯定不會對付蘇海,必然有其目的。

那麽能是什麽目的呢?

自然是衝著皇貴妃和三位皇子去的。

若蘇海真被扣上了叛國奸細的大帽子,想必京裏皇貴妃的處境也不甚好。

——

盤兒的處境如何且不提,最近宮裏卻因皇後和徐賢妃相鬥,而顯得機鋒四起。

表麵上兩人依舊和睦,實際上各自眼中的鋒芒已經是笑容所遮蓋不住的。每次請安時,盤兒照例是一言不發,胡淑妃卻是頗有興致,儼然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可不是看好戲。

明明隆冬將至,這宮裏的熱乎卻遠超以前的任何時候。

先從徐賢妃那邊說起,所謂兩虎相爭,必有死傷。

那日徐賢妃獲知皇後使陰私手段,挑唆她和五皇子母子之情後,扭頭沒幾天就原樣照搬到了大皇子宗鐸身上。

宗鐸一直都知道父皇是不喜母後的,可為何不喜,他卻不知道。

他以為是皇貴妃的原因,這也是他對景仁宮內心糾結的原因之一,明明知道皇貴妃是個好人,卻心裏總記著是她搶了父皇,才致使父皇和母後不合。

可這些日子他卻從身邊的人或是路邊耳聞,聽到了許多他所不知曉的事情。

一旦有了個引子,尤其這件事困擾他已久,自然就想知道真相。宗鐸到底是坤寧宮的人,又是陳皇後唯一的依仗,坤寧宮一些隱秘的事情乃至服侍已久的老人,宗鐸都知道。

幾番打聽詢問後,雖所有人都是三緘其口,可就從她們都遮遮掩掩的樣子,宗鐸差不多就得到了真相。

如遭雷劈!

宗鐸萬萬沒想到母後竟然是這樣一個人,他知道在這宮裏沒有幾個人是全然幹淨的,有很多人做出違背良心的事可能也出於無奈。

父皇還是太子時,有孕的妃嬪接連慘遭毒手,他還能理解為母後的不容易。可皇貴妃當年被丟呢,還有暴斃的外祖父和自戕的外祖母,這又是怨誰?

宗鐸找不到答案了。

怪不得外祖父和外祖母相繼去世後,母後會閉門那麽久,說是養病,恐怕是沒臉見人吧?

而宗鐸的異常,自然也被陳皇後獲知,一番查問後,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這簡直動了陳皇後的逆鱗。

沒有哪個母親希望自己醜陋的麵孔暴露在孩子麵前,哪怕世上所有人都知道也沒關係,可當孩子用那種質疑、不敢置信的目光看著你的時候,足以讓任何母親心碎並瘋狂。

所以接下來,哪怕徐賢妃再嚴防死守,都沒能防住一些閑言碎語出現在宗鐧的耳裏。

甚至在臘月二十五又生出一件事,鍾家的鍾夫人突然遞了牌子進宮。

誰也沒求見,而是去寧壽宮求見了皇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