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另一邊,大片垂柳之後,婉婤肆意地在水裏遊著,旁邊不遠處停著兩隻柳葉小舟,上麵站了幾個會水性的嬤嬤,時刻都盯著水裏,怕五公主出了什麽意外。

按理說,公主這種身份不該做這種事的。

但當年宗琮就允婉婤學鳧水了,現在自然沒有不準的道理,尤其四周清了場,婉婤也還小,倒稱不上是有辱體麵。

岸上,婉嫻婉姝婉嬋幾個都穿著輕薄的夏衫,在樹蔭下乘涼,看著水裏的婉婤,臉頰微微泛紅,額上有些薄汗的婉姵十分羨慕,對婉嬋道:“三姐,我也想學。”

“你學這個做什麽?你是公主,可千萬別跟她學,還要不要體麵了?”

婉姵委屈道:“可父皇都允了,父皇寵愛婉婤,說明婉婤這樣就很討父皇喜歡。再說大哥說想學,父皇不也允了,就算是女孩子,咱們現在不還小嘛,又沒有別的人。”

這話倒說的婉嬋一愣,但還是嘴硬道:“讓母妃知道了,看她回去怎麽罵你。”

婉姵翕張了下嘴唇,不說話了。

婉嬋教訓完妹妹,目光落在婉姝身上,見她有些魂不守舍的,眼珠一轉笑道:“二姐,你也是,宗鐸學鳧水你都不管管?你放心讓他下水?”

婉姝本來正在想那邊是什麽情況,抬眼一看婉嬋明顯等著看笑話的表情,遂淡了神色道:“有父皇看著,我有什麽可不放心的。”

說是這麽說,婉姝卻一直豎著耳朵,因為婉婤要下水,她們自然就被隔到了這邊來,不然按婉姝的想法,她該是在一旁看著弟弟。

因為這種想法,她看水裏的婉婤就特別不順眼,見大姐婉嫻坐在一旁,一直也沒說話,她道:“大姐,你也該管管婉婤,一點都沒有做公主的樣子。”

婉嫻苦笑。這時候想到她是當大姐的了,心裏自然免不了有些不愉,臉上的笑容也淡了些:“這是父皇允的,我一個做人女兒的,哪能質疑父皇的決定。”

婉姝頓時心裏一陣氣堵,覺得所有人都在跟她作對,天氣又熱,讓她心浮氣躁起來。

婉嫻看了她一眼,柔聲道:“其實我覺得婉婤這樣挺好,無憂無慮的,如果連公主都不能隨心所欲做些自己想做的事,那世上女子的難處可想而知。還是能趁無憂無慮的時候,好好玩一玩,莫負好時光。”

幾個女孩裏,婉嫻是最大的,已經十一歲了,虛十二。

在民間一般像這個年紀的少女,都要開始籌謀著說親了,挑選合適的人一兩年,及笄之前把親事定下,親事定下就好說了,及笄後出嫁,或者多留兩年都行。最近徐賢妃就在琢磨這件事,胡淑妃那裏還是有點消息的,所以這事婉嬋也知道。

隧道:“大姐,你婚事的事怎麽樣了?徐娘娘可是擇好了人選?”

到底是少女,提到這種事都是有些羞的,婉嫻紅了臉,道:“快別說了,這種事哪是我們能說的。再說我娘也沒有要給我定婚事,我才多大。”

婉嬋訕訕的,也知道再說下去大姐要惱了。

她雖驕縱,但也知道不能得罪大姐,她本來就和婉姝不對付,再跟大姐鬧了矛盾,結果可想而知。隧道:“我也就是聽說兩句,再說大姐你還是多留幾年陪著妹妹們,不然我也舍不得你。”

“什麽舍不得?”卻是婉婤從水邊冒出頭來,把幾個女孩都嚇了一跳。

婉嫻道:“婉婤你要不要上來,小心著涼。”

婉婤抹了一把臉上的水,道:“不了,大姐不會著涼的,水裏很涼快,你們要不要下來試試?”

這話迎來了一連串的搖頭。

——

那邊,有宗鈐在,就注定安靜不了。

尤其宗鐸新學,難免手忙腳亂。

所以就見兩個水鴨子在邊撲騰得水花四濺,宗鉞浮在不遠處笑看著,時不時遊過去幫弟弟調整角度。

宗鈐到底是學過,不一會兒就找到感覺了,雖然水鰾子還不能取下來,但已經可以不用人托著就能亂撲騰遊幾下。

宗鐸那邊就有點麻煩了,護在邊上的侍衛們本就怕讓大皇子嗆到水,所以難免束手束腳。

兩邊的力都是反著的,也就造成越是想穩妥,越是穩妥不了。

何年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卻又顧忌著陛下就在旁邊,不敢上前嚷嚷。殊不知宗琮雖坐在一旁和盤兒說話,目光卻一直沒落下這裏。

“還是讓大皇子緩緩吧,我怕他……”

宗琮拍了拍她的手,低聲道:“沒事,朕看著,實在不行……”

正說著,那邊宗鐸吃了口水,在水裏嗆咳起來,旁邊的侍衛忙一把將他抱起。

宗琮走了過去。

宗鐸抬頭就看見父皇站在岸上。

“父皇……”

“實在不行,就上岸緩緩。”

宗鐸最聽不得的就是不行,一邊咳著一邊道:“父皇,我能行。”

宗琮蹲了下來,看著他道:“能不能行是後話,最重要的是量力而行,徐徐圖之,而不是一上來就逼自己這麽緊。你本就是新學,新學嗆水都是很正常的事,當年父皇學鳧水,也嗆過很多次水,才慢慢學會的。

“學東西最忌急躁,要戒急戒躁,穩妥為上,這樣才是正策,而不是準備不夠充分,臨時慌手慌腳,亂了方寸。現在你起來,換身衣裳,好好回憶回憶侍衛們怎麽告訴你讓自己浮起來的話,多思多想,這樣下一次就能做的更好了。”

就在宗琮說話間,不光宗鉞遊了過來,連宗鈐都不隨意亂撲騰了。

可能父皇現在說的話,對他們而來來說太深奧,可能隻能聽懂表麵的一層意思,但隻要能記住也許就能受益無窮。

盤兒在一旁感歎,他這是在教子呢。

前世她沒見過這種場麵,也沒機會見著,她隻見過因太子不順他意,讓他或是雷霆大怒,或是劍眉深鎖的樣子。

似乎重來一次,很多事都變了,但盤兒覺得這種變化是好的,至少讓她見到了他不同的樣子。

這樣的他像一個父親,而不是一個帝王。

回去的路上,宗琮感歎:“鐸兒這孩子還是太好強。”

“好強是好事,總比渾渾噩噩不堪點化的好。”盤兒笑著說。

“我就怕好強會害了他。”

畢竟陳皇後不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好強其實沒錯,最怕的就是沒有與之相符的能力,卻要強撐著好強。越是好強,越是做不好,心裏急躁,進入惡性循環。

盤兒沒有說話,似乎在想著什麽。

宗琮又道:“他不如鉞兒這孩子通透,懂得量力而行,也是你教的好。”

盤兒沒防備他會這麽說,站定了腳步,笑看著他:“你還是老實說吧,是不是怕我心裏不樂意,所以故意這麽說著想哄了我開心,免得我跟你鬧?”

宗琮也站定腳步,咳了兩聲:“朕有你說的這麽市儈?其實這話是真心話,朕雖跟孩子們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每天考問他們的學問,還是能看出一些東西來的,宗鐸生怕會落後宗鉞,就算今日落下了,明日定要補回來,甚至補得更好更多。而宗鉞恰恰相反,朕看得出他是按照穩定的步驟在學,哪怕落下了宗鐸,他也沒有因此而急躁,根基打得很牢穩。”

看他一麵說一麵感歎的模樣,盤兒似乎終於明白今日他為何會讓宗鐸下水了。

是想告訴他人力有所不逮的道理?告訴他人要學會麵對挫折,而不是逃避它,忽視它?更要正視自己的能力,而不是幹出太多超出自己能力的事,因為就算一時可以了,總有一天會因為不穩的根基而轟然崩塌。

“你也不要著急,教孩子不是一日兩日能完成的事,而是日積月累,耳濡目染。”

宗琮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也因此頗有些感歎,甚至生出一種若是宗鐸是媛媛所生,他現在肯定不會這麽頭疼。

當然這種想法不過是臆想,很快他就收起來了。等晚上被翻紅浪的時候,他抵著她的額頭說:“再給朕生個小皇子。”

——

下午那會兒沒玩盡興,再加上似乎要下雨,屋裏很是悶熱。

宗鉞看了會兒書,瞅瞅外麵的天色,站起來道:“去湖邊走走。”

德全和德財在後麵就跟上了,還沒忘叫上幾個侍衛,隨同保護。

天已經黑了。

墨黑色的夜空繁星點點,卻隱隱有烏雲籠罩,若隱若現。

這裏到底是瀛台,所以沿道兩邊隔幾步就有一個石燈座,裏麵燃了特製的油燈,尤其是沿著水邊,照得水麵上也一片閃亮,乍一看去十分美麗。

宗鉞正琢磨著怎麽才能說服德全德財讓他下水泡泡,而且不稟報給馮海或者母妃,卻一時沒找到合適的借口。

正邊走邊思索著,聽見前麵不遠處有人聲。

“大皇子,這可千萬使不得。”何年愁眉苦臉道,那神情似乎天都要塌下來。

“有什麽使不得的,這不是有兩個侍衛看著,你們都不說,誰都不知道。”宗鐸道。

“可這水裏冷啊。”

“能有多冷,這麽熱的天。以前母後也是這麽跟我說,可今日我下水了,水一點都不冷。”宗鐸說得很執拗,眼神裏充滿了堅定,隱隱又藏著威脅:“難道你們希望明日我在父皇麵前還出醜?”

那兩個侍衛一直沒敢說話,見此忙搖了搖頭。

也就剩下何年了,宗鐸又去看他:“難道你希望我輸給二弟?”

“可是大皇子,您要顧念自己的身子。”

見何年口氣有所軟化,宗鐸聲音也軟了,“我不練久了,就練一會兒。讓他們倆看著,還有這水鰾子,不會出事的。”

何年到底沒拗過他,所以宗鐸終於如願下水了。

晚上的水,還是有些冷的,但宗鐸覺得自己還是能撐得住。

其實父皇說的話,他明白是什麽意思,但有些事情他真不希望輸,就算不說輸贏,他也不希望自己在宗鉞麵前出醜。

他是大哥。

宗鐸練了一會兒,免不了會嗆水,何年就在岸上大驚小怪的,宗鉞聽到的人聲就是他說話的聲音。

“大哥,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可能是因為太亂了,直到宗鉞等人走近了,宗鐸幾人才發現。

“我……”

昏暗中,宗鐸的臉窘紅,隻是看不明顯。

他能怎麽說?說不想說給他,所以就偷偷在這裏偷學?

宗鉞也不知有沒有發現他的窘態,又道:“我也嫌天氣太熱,正想下水泡泡呢,可是這兩個奴才不讓我下去。你們看,大哥都下水了,就別攔著我了。”

說著,宗鉞就開始脫衣裳,德全和德財心裏那個冤枉,簡直就別提了。

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這下兩邊的人倒是都有了默契,就是要看住兩個小主子,千萬別讓他們出事,還有就是泡一泡就得了,趕緊說服他們上岸才是正途。

涵元殿,一場事罷,兩人都是大汗淋漓,他也不起來,還壓在她身上。

盤兒就推了推他,他還是不動。

“你快起來。”

“給朕再生個小皇子。”

盤兒的臉紅彤彤的,嗔道:“這哪裏是說生就能生出來的。”

直到他起來了,拉上帳子,披上外衫叫了人進來服侍。帳子裏的盤兒才反應過來他為何壓了自己那麽久,這讓她想到了當年懷宗鉞婉婤那會兒,她為了受孕使出來的昏招。

這人,真是的!

過了一會兒,盤兒才套上衣裳下榻了。

兩人先後從浴間裏出來,剛在榻上躺下,福祿來了。

就站在屏風外麵,稟報兩位皇子偷偷下水練鳧水的事情,包括大皇子偷練,被二皇子撞見了,陪他下去一起練的事都說了。

“真是胡鬧!”宗琮道。

屏風外麵的福祿抖了抖,生怕陛下會龍顏大怒,轉念想想有貴妃娘娘在,他心裏又放鬆了一些。

過了會兒,裏麵又傳來一個聲音。

“罷,既然他們兄弟在一起練鳧水,就練著吧。你找人盯好了,再過一會兒就讓上來,水裏涼。”

“是。”

福祿走後,宗琮有些感歎地對盤兒說:“鉞兒是個好的,小小年紀就知道顧全哥哥的顏麵。”

他這麽說,盤兒倒不好說宗鉞胡鬧的話了。

不過她心裏也挺詫異的,宗鉞竟然知道去顧全宗鐸的顏麵。

對於宗鉞,其實盤兒一直有種不知道該怎麽去教的感覺,因為很多東西都變了,所以前世的經驗全然不通用,她教婉婤和宗鈐他們還好,對他反而是瞎子過河摸著走。

很多時候,她都盡力把他當成一個孩子,但很多時候又忍不住會受到前世影響,將他當做一個成人去對待。

幸虧這孩子出落的,到目前為止盤兒是挺滿意的,沉穩又不失屬於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活潑,也知道照顧衝動的姐姐和調皮的弟弟,是幾個孩子裏讓她最放心也最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