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鬆雪並未指望司夜會回答他,可司夜卻看了他一眼,緩緩開口,

“他打小就很瘦弱,看起來比年紀要小上許多,一開始我隻覺得,他別說伺候殿下,恐怕就連自己都難以照顧好。”

“可隻要是殿下的事,他比誰的膽子都大,做出的事讓我都覺著心驚,難以想象是這麽一個小孩所為。”

謝鬆雪吃驚地望著司夜,從未想過他會講這麽多話,更為想過他會與自己傾訴過往。

“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他就敢孤身入險與敵周旋,他敢上戰場,敢成為他人口中的佞臣,更敢對著……舉起利刃。”司夜昂首又飲盡一杯酒,“殿下與他之間的情意,即使無人敢明說,但誰又不暗道這是一場離經叛道,不應存於世間的糾葛,但在我看來,這不過是一場水到渠成的緣分罷了。”

一個看似頑劣卻異常沉穩,一個好似孱弱卻聰穎堅韌,兩個人在險象環生中互相依賴,產生超乎尋常的情在司夜看來一點也不意外。

當年在隨寧府若是帶他一起走呢,或許他就不會如現在這樣害怕失去,不會這樣激進,那又會是怎樣一副光景?

但司夜肯定的是那一定不會是歲月靜好,因為隻要在這宮牆之中,就不可能會有平靜的一天。

而對司夜而言,他眼看著兩個人漸漸長大,雖從不言說,但已如親人般一舉一動皆牽動著心房。

風吹過,帶著樹葉輕輕碰撞的沙沙聲,打破了這片刻凝寂,司夜遠眺著天邊那最後一抹泛著紅的亮光,雙眸被醉意籠罩,卻仍喃喃道,

“因為他值得。”

謝鬆雪的心就像是被突然擊中了一樣,說不清的滋味瞬間充斥了胸腔,一直向上湧著,逼得他眼眶發脹,

“司夜……那我呢?”

“什麽……?”司夜抬起頭,看向謝鬆雪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迷茫,似乎是已經無法思考,他的動作有些遲滯,卻仍將要酒送入口中。

“司夜。”謝鬆雪傾身向前,一把抓住了司夜的手腕,微微使力阻止他將酒送入口中,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你會在這樣的時候想到我,為什麽會在我麵前喝得酩酊大醉,除了皇上與葉時雨,你對誰都敬而遠之,高高設防。”

謝鬆雪的胸口因緊張與激動劇烈地起伏著,一雙眼緊緊地看著司夜,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會對我不同。”

司夜有些搖晃地站了起來,被緊握的手腕看似不動,卻很輕易地讓謝鬆雪鬆開了手,他似乎沒聽見一般,依舊執著地要將酒送入口中,手腕卻再次被抓緊,

“我是不同的,對嗎?”

“你是……”沒有說完的話被截在了口中,柔軟的雙唇用不太溫柔的方式猛然地貼在了一起。

酒杯掉落在青石板上,細白的瓷片伴隨著撞擊聲變得四分五裂,江樹慌慌張張地從廚房跑出來,下一瞬緊捂著嘴驚惶地退了回去。

周圍似乎連風都凝固了,醉酒雖讓司夜的反應變的遲滯,可此刻若真是心懷不軌之人,依然是不可能近得了他的身,可他竟在這一瞬間恍惚了,心中泛起的滋味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完全怔在了原地。

謝鬆雪的心狂跳著,他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跳聲應該就連司夜也聽得一清二楚,歲寒堂的醇香充斥著鼻腔,可即使與自己緊貼的唇再柔軟,也好似牢固的城牆般將他拒之門外。

接吻這種事,謝鬆雪根本不會,他全憑著一股衝動用力仰起頭,沒有章法地胡亂親著,即使知道自己的這點力氣在司夜麵前不堪一擊,依舊用盡箍著雙臂,妄想能夠得到一絲回應。

可懷中的身體依然是筆直而僵硬的,無論自己如何用力,與自己緊貼的唇似乎也沒有為他開啟的打算。

一股酸楚忽地湧向心頭,原來比起直接的推拒,這樣的毫無反應更傷人。

謝鬆雪從衝動到害怕,從害怕到惘然,隻覺得一股酸澀脹得他眼窩一熱,眼角竟泛起了一股濕意,一顆心也漸漸歸於平靜。

十指緊扣的雙手忽地鬆了,司夜隻覺得環抱著自己的觸覺消失的一瞬間,他的心猛然漏跳了一拍, 與此同時一直糾纏於他的氣息也驀然抽離,一股莫名的,巨大的失落感鋪天蓋地而來。

司夜的頭很暈,可眼前的人卻看得十分清楚。

他煞白著一張臉,還急急地小口喘著,酡紅的眼尾噙著淚水,卻用力眨著眼阻止它的落下,那眼神中充斥著失落與羞憤,更加觸目驚心的是那一抹揮之不去的絕望。

“嗬……可真丟人啊。”心傷到極點的眼淚豈是說阻止就能阻止的,謝鬆雪隻是一開口,那晶瑩的淚滴就順著臉頰滾落而下,明明整個人脆弱的一觸即碎,偏又要高高地仰起頭努力維持著僅存的尊嚴,“對不起,你明明已經拒絕了我,偏偏我還要自作多情,我……”

謝鬆雪喃喃地說著向後退去,眼前一直紋絲不動的司夜眉頭微顫一下,他突然害怕謝鬆雪的離去,似乎還來不及思考,自己已經伸手將要離開的他一把拽了回來。

這一瞬間謝鬆雪詫異地瞪大了雙眼,他慌亂地抬頭望去,隻見一雙被酒浸透的雙眼泛著紅紅的血絲,就這麽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就好似死守著獵物的猛獸一般,讓他不由得心驚。

“你……你醉了。”謝鬆雪看了眼被緊攥的手腕,他早沒了方才那勇氣,反倒有點被司夜的眼神嚇到,“我……唔!”

眼前一暗,覬覦已久的氣息竟向著自己撲麵而來,謝鬆雪完全呆住了,輕而易舉地就讓人攻陷了城池。

原來自己剛才賣力地親吻根本如同兒戲,氣血轟的一聲湧向頭頂,可腳卻軟了,不由自主地向後倒去。

“小心。”

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同時背上感覺一股力量將自己攬緊,兩個人之間瞬間沒了間隙。

謝鬆雪的臉頰緊貼著不斷起伏的胸膛,明明是自己先起的頭,現在卻是一片空白,不知作何反應。

感覺到司夜攜著自己退了幾步,他才用餘光掃到地上碎裂的瓷片,原來剛才再多退半步,便要踩上去了。

“司夜……”謝鬆雪心口一熱,喃喃著仰起臉,急切地敷上了那不願分離片刻的唇。

管他現在是清醒還是混沌,是衝動抑或有心,謝鬆雪都不在乎,已是漆黑一片的紫薇樹下,隻有那模糊的身影,分不清是一個,還是兩個。

月光從窗欞透進來,能依稀看到的是兩個胸口仍劇烈起伏的身影,謝鬆雪的臉上仍掛著淚痕,他說不清是因為身體上的痛,還是心中的滿足,或許都有。

司夜的意識已經明顯模糊,可他的手臂很緊,甚至勒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但謝鬆雪反倒又緊靠進他的胸膛,貪婪地汲取著這一刻的親密無間。

於謝鬆雪而言,他本以為自己隻是出於對初遇時救命之恩的情結,可隨著時間推移,此情在心間卻是愈演愈烈。

他亦驚異於自己的執著,謝鬆雪緩緩閉上雙眼,將自己埋進了他的氣息之中。

能得今朝,又管他明日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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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府的一處密室內,黃錚易看著眼前似笑非笑的盧元柏,冷冷地開口,

“盧大人這樣直接找到老夫府上,未免太過忘形了吧。”

“相爺莫怪。”盧元柏倒是十分恭敬,“幽肆雙主現下皆受罰,正是自顧不暇的時候,在下與相爺總靠他人傳信,難免會有紕漏。”

“你大費周章地謀劃了那麽久,最後一刻教人攪了個天翻地覆,倒還是這樣自信。”

“這麽不就更說明了那位對葉時雨情根深種,有情好啊,就怕他無情。”盧元柏歎道,“隻是他二人合謀暗害了黃大人,若不是在下察覺,相爺至今仍蒙在鼓中。”

提起黃既明,黃錚易的心中立刻如刀絞般疼痛,他萬萬沒想到自打他出任符陽知府時起,就落入了這二人的圈套,這一步步莫不是被他們精心設計,將黃既明推向了絕路。

黃錚易心中的恨無以言表,所以他毅然接受了盧元柏的示好,雖不能將龍椅上的人輕易拉下,但若能讓葉時雨就此喪命也算是先解了切骨之恨。

當然,他們二人的目的遠不止此。

“相爺,襄王畢竟年幼,若得相爺相助那必然會勢如破竹。”盧元柏微微一笑,“定叫那禍國殃民,親信奸佞的天煞孤星去到他該去的地方。”

黃錚易斂下雙目,沉吟良久才緩緩道,“襄王成事與否自然要看他自己的本事和造化,若是真命天子那也無需老夫,若是碌碌之輩……”他抬眸看向盧元柏,目光中流轉著從容不迫,

“那老夫也無能為力。”

“襄王是什麽樣的人,在下憑著一張嘴相爺自然不信。”盧元柏深深躬身道,“那就由相爺自己定奪了。”

泗安郡,襄王府中,陳正聿恭敬地行了大禮,不由自主地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僅有十四歲的少年襄王。

他很瘦,臉雖稚氣可眼神中有著毫不掩飾,超乎尋常的成熟。

果然如想象一般,這個七歲便獨自在封地生活的襄王所經曆的恐怕比許多人都要複雜,這樣讓他遠比同齡人要顯得老成。

堪當大任,這是陳正聿見到他第一眼心中就浮現出的四個字。

“先生一路上辛苦了。”高廷宗亦十分有禮,“若不是幽肆正亂,先生恐怕根本不能這麽順利地來到本王處。”

“這便是天時地利與人和。”陳正聿微微一笑道,“也預示著襄王殿下今後必是坦途。”

“有相爺與先生相助,那自是必然。”

二人正聊,忽進來一名侍從附耳與高廷宗言語了幾句,高廷宗聽罷衝陳正聿微微頷首道,

“先生遠道而來想必也累了,讓下人先帶您去休息,本王剛好有些事要處理。”

房間內隨著他人的離開而陷入了沉寂,高廷宗盯著陳正聿離去的方向,眼神中閃爍著露骨的野心。

哪怕來到泗安郡時隻有七歲,可他從沒有忘記自己當年所受到的寵愛與厚望,可這一切在突然間就成為了泡影。

他一個年幼的孩子說是為王,可無依無靠就連奴仆也不將他放在眼裏。

當年在最痛苦無助的時候,他日日夜夜所想的皆是回到宮中,回到母親身邊,可隨著慢慢長大他才明白,無論那個皇位上坐著的是誰,都不會有這一天了。

除非……他自己坐上那張高高在上的龍椅。

高廷宗曾經以為這不過癡心妄想,可如今盧元柏和黃錚易竟要聯手相助,這豈不將是水到渠成之事,再加上……

正兀自想著,門外四聲篤篤的敲門聲響起,高廷宗回過神來正色道,

“進來。”

隻見一個身材略有些佝僂,身披著鬥篷掩麵之人走了進來,他先看了眼端坐在主位上的高廷宗,抬起雙手摘下了鬥篷上的帽子,笑容和善中透著股憨厚,

“在下閣羅泰,參見襄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