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冀州安置營

……

亥時一刻,從新城招募的四百新兵,在邊軍將士帶領下,十人一組坐在四輪馬車之上,在兩匹騾馬的拉動中來到了距離新城六十裏外的安置營。

一路上,扈清坐在馬車之上一言不發,雙手緊緊抱著自己的包裹,感受黑夜包圍和車上各人的情緒,有歡喜激動,也有歎息不已,更有低沉的抽噎之聲,情形可謂是豐富多彩。

“到了,全部下車排隊等候領取告身,今夜先在這裏歇息一晚,明日再帶你們去朔郊新營報道……”

隨著領隊一名隊官的暴喝,營地門前寧靜的環境立刻被打破,扈清也隨著人流不情不願的下了馬車,在將士們的喝斥下排好了隊伍,等候著進入軍營領取自己的告身。

少時過後,緊閉的實心營門被緩緩的打開了,放置營門前的拒角也被營內的將士移開,在隊官和守營主官打過招呼過後,那隊官衝著身後的數百人揮了揮手。

“一個一個進,不準亂,不準起哄,違令者,軍法從事!”

在第一個新兵踏入軍營之時,守營主官便麵無感情地大吼一聲,嚇得扈清等一些書生心神一顫,暗道看來這些軍中將士都不好相與,接下來這三年可怎麽熬啊……

等這些新兵全數進入安置營之後,主官一聲令下,敞開的數丈高營門再次在守營將士的推動下,緊緊的閉上了,扈清望著大門漸漸合攏,此刻隻覺得自己和外界好像徹底斷絕了聯係一般,隨著大腿粗細的門閂發出一陣清響,他的一顆心也一道沉了下去。

“下一個~”

一座巨大的牛皮大帳之前,一名粗獷的異族將領大吼一聲,立刻就有一名新兵上前通報了自己的名字畫押按下手印,隨後那異族將領將表明自己的身份告身交到桌前的新兵手中,隨手指了指邊上,示意那新兵領取自己的被褥和床套,然後那新兵在另一名士兵的指引下,向自己的宿營大帳走去。

當扈清被叫到後,望著滿臉絡腮胡子的異族將領,哆哆嗦嗦的畫押按印,剛要去領取自己那份**用品時,那胡人立馬起身站的筆直,嚇的扈清差點摔倒在地。

原來那是胡人見到隊官進來才畢恭畢敬,這胡人本是呼蘭草原上一個異族小部落頭領的兒子,因為去年冀州大戰後呼蘭人傷亡慘重,他的族長父親敏銳的感覺到劉策大軍將來定會問鼎草原,不會這麽輕易放過呼蘭人,便立馬舉族向軍督府投誠,並釋放了族內所有中原奴隸以示誠心,得到了軍督府各將的青睞。

而他則是被自己那族長父親強塞進來當人質,結果這家夥因為長相粗野,力大無窮,便被陳慶看重,讓他在新軍安置營內當了個主營副將,協助新兵安置生活事宜,並時不時要被叫去訓練軍隊馬術。

隊官揮了揮手,示意他不必多禮,隨後那胡人將領和邊上的士兵交接了一下,不管一邊嚇得噤若寒蟬的扈清,徑直上前摸出一袋煙絲,二人很快叼著煙鬥在帳內吞雲吐霧起來,毫不理會正在排隊的新兵嗆的是不斷揮袖擦淚。

“蔣隊官,怎麽比預計的晚了半個時辰啊?”那胡人邊抽煙邊問道,姿態就跟個老熟人一樣。

蔣隊官聞言,長吸一口煙,直吸的煙鍋之內一片通紅,這才吐出一個完美的煙圈,說道:“甭提了,半道上有幾個兔崽子想逃跑,費了些力氣才逮回來,這才晚了些,明日還得送交軍法處過審呢……”

胡人聞言,掃了一圈周圍排隊的新兵,最後在扈清身上停留片刻,隨後用不太流利的中原話說道:“我就納悶了,軍督大人麾下這麽好的待遇,天底下都找不出第二個來,居然還有人想當逃兵,真是丟人現眼,要不那缺出的倆名額留給我弟弟吧,他可是吵著想進來都沒門呢……”

“拉倒吧……”蔣隊官說道,“你那倆弟弟連毛都沒齊呢,讓他們進營的話,簡直就是個笑話,行了,飯準備好了沒?媽的餓的慌……”

胡人將領忙道:“早準備好了,我還特意給你留了半條羊腿,放心,烤的外焦裏嫩,沒有膻味,包你吃的歡心……”

“講究,我就好這一口……”蔣隊官滿意的點點頭,隨後說道,“放心吧,那琉璃寶鏡(鏡子)回頭我給你搞一塊,到時回去送你婆娘地方顯擺顯擺,保證花不了你多少銀子……”

胡人將領聞言大喜過望:“那就先多謝了,天色不早了,你不如先去休息吧?”

“不急……”蔣隊官熄滅煙鬥中燃燒的煙絲對胡人將領說道,“待會兒帶這幫子兔崽子吃完飯也不遲,好了你忙,我先出去轉轉……”

“蔣隊官慢走……”

胡人將領嬉皮笑臉的送走隊官後,搓了會兒手心道:“這琉璃寶鏡拿去送賽娃吧,這妮子見了一定會高興的馬上嫁給我,嘿嘿嘿,至於我婆娘那邊,還是送點鹽過去算了……”

想完之後,胡人將領立馬恢複到一臉嚴肅的模樣,望著愣在原地的扈清,大聲問道:“你怎麽還在這裏!”

扈清嚇得連忙取過被褥床套,逃也似的離家了營帳。

進入一座可容納百餘人的大帳之內,各處新兵在幽暗的油燈照耀下,開始鋪床疊被,這可苦了扈清這麽個書呆子,在家可從未做過任何家務,學著別人的模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鋪好。

他剛想坐下休息一陣,便又被一陣銅哨聲喚出營外,隻聞夜空下一聲擴音大喊道:“全體集結,前往夥營,用飯!”

除了早飯之外,扈清就再也沒進過食,聞聽這陣叫喊,也頓覺饑腸轆轆,便和眾人一道走出營外跟著士兵向夥營大帳走去。

當扈清來到了夥營之內,隻見內中擺放了二百多張長桌,每桌可容納二十人就餐,每張桌子上擺放一個漆黑色的食盤,內中各放置著一大碗米粥,一碗醃菜外加熱氣騰騰的四個白麵饅頭,看的這些星夜趕路的新兵是隻流口水。

當眾人入座之後,伴隨軍官一聲令下,所有人都立馬開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包括扈清自己也是吃的分外難看,說實話這樣的飯菜在家中一年都吃不到三五回,這粥比家中的粘稠多了,饅頭可是真正純白麵做的,沒摻雜任何其它的雜糧,真是又香又甜,吃的是不亦樂乎。

很快,一頓飯就吃完了,由於粥不夠可以再添,扈清等人足足添了三大碗,這才覺得腹中是萬分的舒坦,臨了還不忘把殘羹給舔的幹幹淨淨,這倒是他在家中就養成的良好習慣,從來不浪費一點糧食。

用過飯後,眾人便在軍官指揮下,各自回到了宿營帳篷之中休息了,一進營帳,眾人發現各自床鋪之前都放置著兩套嶄新整齊的赤色軍服,不由為之一愣……

“宿營之內,禁止喧嘩,今日天色已晚,你們且早些歇息,明日卯時起床,你們必須身著軍服步行去十裏之外的朔郊新兵營開始正式接受為期三個月的新兵訓練,都聽清楚了麽!”

“聽清楚了……”

在宿營軍官的喝斥之下,眾人斷斷續續的回了一聲,隨後開始爬上自己的床鋪準備寬衣休息了。

扈清望著擺放在眼前的軍服,是欲哭無淚,沒想到自己也馬上就要成為那個他口中一直最為看不起的“丘八”了。

他想起了平日裏在街上對人高談闊論,逢人便罵軍士皆是匹夫屠夫下作之輩,除了殺人毫無半點用處,且胸無點墨目不識丁,與聖人之道大相徑庭時,現在想想真是莫大的一種諷刺……

“熄燈!”

見營帳內眾人已經各自躺好後,軍官一聲令下,帳內的燈火便被熄滅了,軍官走前隨手拉下了帳簾,瞬間大帳之內安靜了下來。

扈清躺在嶄新的棉被內卻怎麽也睡不著,想起白天還在家中趾高氣揚的教訓自己妻子“三從四德”,結果一下子就來到了百裏之外的營地當了一名新兵,現在想想還是在做夢一樣,真的是非常想哭……

“嗚嗚嗚……”

就在扈清想要閉目平複下心中不安的情緒時,帳內各處卻傳出斷斷續續的抽噎聲,令他也不由跟著鼻子酸了起來。

“我想回家,我就在家中讀書犯了什麽錯,要受這種罪?”

一名書生想起今天的遭遇,登時哽咽的哭訴起來……

“吵什麽吵!跟個娘們似的,最煩你們這些個讀書人,不就仗著讀了幾本書多識幾個字,成天看不起這看不起那的,你們是人我們就不是人麽?當個兵就把你們嚇成這幅德行,真是一群孬貨,再哭信不信我揍死你!”

哭聲對麵,一個二十五歲的漢子忍不住起身衝那些書生大吼一聲,嚇的他們立馬閉嘴。

“誰在喧嘩,還睡不睡了!信不信給你們每人二十軍棍!”

就在這時,帳外傳來巡夜士兵的怒斥,那漢子聞言,立馬縮回被褥之中,帳內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哎,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扈清無奈的歎息一聲,悄悄擦幹眼角的淚滴,緊了緊身上的被子,強迫自己睡下,不多久他隻覺得困意襲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喂喂喂,醒醒,快醒醒,別睡了別睡了,該出發了,否則又要挨罵了……”

迷糊之間,扈清被人推搡著清醒過來,當他睜開倦意濃濃的雙眼,隻見一個身穿赤色軍服的年輕人一臉緊張的望著自己。

扈清起身望去,見營帳之內到處都是忙碌的身影,營外天才剛剛微亮,算算時辰不過卯時剛過而已,一時沒回過神來,不由想倒頭繼續睡去,猛然間他才想起自己現在的身份是個士兵,立馬開始手忙腳亂的穿起軍服,準備前往新兵營報道。

平日家中已經被紀氏伺候慣了,真是費了好大力氣才把軍服穿上,還是在那年輕人的幫助下係好的腰帶,這才胡亂卷起被褥床套,又在那年輕人的幫助下用棉條綁的結實出了營帳等候出發的指令。

“早飯到新兵營就食,現在,全部出發!”

隊官望著亂糟糟的陣型,眼中閃過一絲不屑,隨後跨上戰馬大吼一聲,安置營的北麵大門頓時被打開了。

“出發!駕~”

隊官大吼一聲,率先策馬衝出了營地,身後六百零七名新兵背著棉被和自己的包裹,在周圍士兵的帶領下,也跟著走出了營門,正式開始了他們的為期三月的新軍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