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冀州書生從軍記下

……

新城郊外,一處用木欄圍起來的偌大營地內,人聲鼎沸、熙熙攘攘,一眼望去就如同趕集一般,而在營門之外有不少家眷正在翹首以盼,從他們的神情可以判斷,似乎都在等待著什麽結果……

當扈清一隊二十人在四名士兵帶領下緩緩步入營門,經過那些人群之時,周圍不時投來羨慕的眼神……

然而,扈清等當中的一些讀書人卻都是哭喪著一張臉,他們心裏對從軍是非常抵觸的,認為這本就應該是那些匹夫才該幹的事,自己身為儒生士子,縱使是寒門也不能去做這些低賤的事業……

當然,除此之外,最主要還是內心深處有著強烈的恐懼,尤其冀州邊塞之地,時刻要防備塞外胡奴進犯,加上劉策的軍隊又是侵略成性的風格,就算胡奴不來侵犯,他的部隊也時刻想著出征塞外,這樣一來,自己都將隨時麵臨著死亡威脅。

要知道,當初呼蘭人統治冀州十餘年時間內,這些儒學士子可都是明目張膽第一個投降,甚至歌頌胡人“神聖不可戰勝”,卑躬屈膝為求取自己的生機,更不惜助紂為虐殘害同袍,可謂是應了那句“無情多是讀書人”的典故。

如今,冀州易主,劉策雖為大周邊軍主帥,但行事風格卻大異於傳統,在冀南收複之初就定下無論“無論士庶,凡符合條件的青壯男子必須要服兵役”的策另。

雖然早期這條策令隻是停在紙麵上,沒有完全執行,因軍督府窮的叮當響,沒那財力和精力,一直到冀州全境收複,呼蘭人十幾年在遠東各地掠奪的財富全進入軍督府金庫後,這一既定的策令才正式雷厲風行的完全實施起來,而扈清等人就是第一批“嚐螃蟹”的人……

就在扈清這一隊人被安排到“丁”號位排隊等候體檢的時候,扈清身後一名同樣是書生的儒生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等扈清回身後,對他小聲說道:“這位學君,你可不想服兵役?”

扈清連忙作揖說道:“兵役本就是匹夫才為之業,在下堂堂儒學士子,深受魯師門下教誨,怎會甘心從軍,隻是,唉,這些軍士根本不會理會學子之情懷,若不從命怕是更有不少苦頭吃啊……”

那書生四下張望了一下,隨後神秘的說道:“在下有一法可以免服兵役,還能不違反軍法,不知學君可否願意與我一試?”

扈清雙眼一亮,忙問道:“莫非學君真有良方不成?速速道來,也好免去這兵役之苦……”

書生說道:“隻是這法子得受點罪,那就是拿錐子往自己身上戳上一下,我聽聞這所謂體檢其中有一道就是渾身脫的赤條條,再檢查可有瘡口患傷,若有即為不合格,也就免服兵役了,不知學君可願忍受……”

“這……”扈清聞言猶豫片刻說道,“這身體發膚,皆受之父母,怎能輕易傷及呢?更何況在下身上也沒帶錐物啊……”

“此一時彼一時嘛……”書生說道,“錐物我身上帶來了,隻是不忍對自己下手,學君可否助我一臂之力,在我左股紮上一下,待之後在下也紮你一下,這樣我等皆可回家繼續讀聖賢書了……”

說到底這書生是怕疼不敢自己動手,想假借他人之手逃脫兵役,他一路行來見眼前的扈清也是唉聲歎氣,自然明白他應該和自己是“一路人”,便出了這麽個餿主意。

扈清聞言心動不已,想想隻要能免去兵役之苦,就算受點皮肉之苦也還是值得的,反正回家有紀氏可以任由自己差遣,日子一樣可以過得舒坦……

他點頭同意後,接過石頭打磨的錐子對準那書生微微撅起的屁股,望了眼嘴咬汗巾的書生一眼,深吸一口氣,狠狠的鑿下……

“啊~不要~饒了在下這一回吧,在下再也不敢了,求大人開恩,開恩呐~”

就在錐子馬上要落在書生屁股上的時候,隔壁“丙”字帳篷內傳來一陣淒厲的哭喊聲,隻見一名同樣是書生模樣的儒生,被兩名披甲的將士架著兩腋拖出帳外從自己眼前經過,不由嚇了扈清和其他人一跳,而扈清手中的錐子也始終落在半空之中距離書生屁股隻有幾毫米的距離沒有鑿下。

“拖出去,按拒服兵役處置,交由軍法處過審!”一名隊官氣勢洶洶的從營帳內踏出腳步,望著遠去倒拖的身影,眼中滿是鄙夷不屑。

“丙”號長龍前,一名二十出頭前來應召的壯漢鼓起勇氣好奇的對那隊官問道:“軍,軍爺,發生什麽事兒了?”

那隊官望了那壯漢一眼,隨後吐了口口水到地上大聲說道:“這是第九個了,這群書生為了拒服兵役真是花樣百出,什麽裝病裝瘸,冒名頂替的,剛那個更離譜,為了不從軍居然往自己屁股上紮了一刀?有這膽子為何不上陣殺敵立功呢!

嘿嘿,當內中檢查的醫士都是瞎子麽?總之他起碼要到礦場勞改十年,讀書都讀的這麽自私自利,活該!還有你們幾個,把心裏那些花花腸子都放下,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接受體檢,不然那幾個就是你們的下場!”

隊官的話讓各長龍隊伍鴉雀無聲,不少有異想的人此時心裏也不斷打鼓,心裏是一陣後怕,尤其扈清和那書生連忙把錐子收起來,安靜的排好隊。

“真是不讓人省心……”隊官嘀咕一句後,磨出自己係在腰間的煙鬥,隨後往煙袋裏鼓搗一陣後,叼在嘴邊,邊上馬上有一名士兵掏出火折吹了幾下替他點燃。

隊官深吸一口煙後,立刻從鼻孔裏呼出兩股煙幕,臉上神情也稍稍舒緩了一些,邊上那士兵也給自己煙鬥裝滿煙絲,點燃抽了起來,很快排隊體檢的隊伍前彌漫著濃濃煙味。

吞雲吐霧一陣後,士兵望了一眼扈清那一排人不解的問道:“隊官,我就不明白了,一般軍督府招兵不都是招那些良家子麽,像那些個窮酸書生破落戶地痞招來能幹什麽?不怕帶壞軍中風氣麽?”

隊官順著士兵眼神瞧去,隨即冷笑一聲說道:“誰說讓我是隊官呢,懂的就是比你多,憑啥隻讓良家子與胡奴舍命死戰保護他們的安危,去年冀州決戰,我軍傷亡兩萬多名將士,他們有幾個人會真正記住我邊軍將士的名字,他們為什麽就不能上陣從軍?

還是軍督大人說的對,人都是平等的,這些個百姓不讓他們提槍提刀體會下邊戎生涯,永遠都無法體會到我們這些軍士是怎樣一副情景,搞的我們血灑邊疆好像是理所應當一般,

至於敗壞軍紀?嘿嘿,你當我們精衛營那些老將老兵都是泥捏的麽?連胡奴都能殺的跪地求饒,就憑這些個慫貨能掀起什麽風浪,反正隻要進了軍營,這群人不管是條龍還是頭虎,都得老實盤著臥著……”

“還是隊官你說的有理……”那士兵聞言點了點頭,感覺受益匪淺。

“走了……”

一鬥煙抽完,隊官俯下身子將煙渣倒出,敲了幾下,隨後收起後嘀咕了句:“軍督大人真是人才,自己不抽煙,居然能鼓搗出這麽個好使的玩意兒,比煙杆方便多了……”

……

一個多時辰後,緊閉的營門終於打開,營門外等候自家男人的婦孺親眷立刻湧了上來,要不是門口有一排守衛守候,場麵早就混亂了……

紀氏帶著兩個女兒也在人群之中等候,她此刻心裏是萬分的複雜,不知道自己相公有沒有被選中……

“爹,娘~我被選中了,我被選中了~哈哈哈~”

忽然營門口竄出一名年輕人,揮舞著一張紙興奮的找尋自己的親人,最後終於和自己父母擁在一起十分的開心這一幕讓紀氏心裏覺得怪怪的,暗道從軍有這麽激動的麽?

“哎,可惜我這病,隻能等下一回了……”

一個三十多歲的壯年漢子一臉落魄的走到自己妻兒身邊,隨後抱起六歲兒子歎了口氣,他妻子則不斷安慰著他,最後默默離去。

紀氏是越發的焦急,雖然自己丈夫對自己不好,但深受三從四德熏陶的她潛意識裏依然覺得扈清是自己的天,如果他真的去從軍死在戰場之上,又不知該如何麵對以後的人生……

不一會兒,扈清終於垂頭喪氣的步出營門之外,隻見他臉上滿是苦楚的神態……

今天,他感覺自己好像遭受了莫大的侮辱,所謂體檢就是內中醫士望聞問切,檢查是不是有病,這些他倒無所謂,甚至覺得很新鮮,但接下來要把全身衣服盡數脫去檢查就讓他無法接受了,大庭廣眾之下,露出私處讓本就是儒生的自己覺得身心都受到了重創……

其實之所以要檢查這一項,倒不是像前世高度文明世界對士兵的身體素質有什麽過分要求,主要是為了檢查身上是否有膿包瘡口以及皮膚病,以免傳染給其他將士,這一項體檢得到了葉斌的鼎力支持……

“三郎,如何了,選中了沒……”

見到扈清走向自己,紀氏帶著兩個孩子連忙迎了上去,一臉關心的問道。

扈清搖搖頭,不說話,隻是怔怔的看著周圍喜悲無常的人群。

“那是沒中了?那我們回家吧?”

紀氏歎了口氣,心道也好,至少家裏有個男人還算可靠,不用擔心守寡了……

扈清還是搖了搖頭,最後拿出一份征招合格的紙張,忍不住哭了起來。

“選中了,為夫就要死了,死了啊,怎麽辦呐……”

紀氏拿過紙張,她字雖識的不多,但那通紅的印章還是識得的,隻見印章兩個紅色的粗體大字“通過”!

這一下,紀氏也不知道怎麽辦,隻能和扈清蹲下,一起痛哭起來,連同兩個女兒也抱著父母大哭,引來周圍無數人側目……

“哭哭啼啼的你們幹什麽呢!”

這時,一聲暴喝在扈清一家身後響起,扈清和紀氏連忙止住哭聲回頭望去,隻見旗總樊寅正一臉肅然的盯著自己。

“見過樊旗總……”夫妻二人連忙起身打了個招呼。

樊寅取過紀氏手中的應召入伍書,隨即對扈清笑道:“行啊,你這酸儒書生居然也能入伍,真是出乎我所料,行,回去早些準備準備,申時一刻準時到這裏報道。”

扈清渾身瑟瑟發抖,對樊寅的話是充耳不聞,樊寅沒理會他,對紀氏說道:“夫人先帶你丈夫回去吧,未時會有人送米和鹽到你家中,你們再好好聚一聚,這一走啊三個月內你怕是見不到你家男人了……”

事到如今,紀氏也隻能點頭稱是,摻著扈清一路向家裏走去,樊寅看的是直搖頭,望著扈清的背影暗罵一句:“孬貨……”便回轉軍營去了。

回到家中,紀氏將白日樊寅給的燒雞和四張豬肉餅都取了出來放到扈清麵前,然後提著個包裹對扈清說道:“三郎,這些燒雞和肉餅,我沒讓阿嬌阿霞吃,這裏是一些準備換洗的衣裳還有你平時喜歡念的書,都已經給你包好了,我就在家中等著你回來……”

扈清望著桌子上那誘人的燒雞還有四張海碗大小的煎餅,照平時早就不顧一切大口吃起來了,可是現在他哪裏還有胃口,馬上就要從軍邊塞了,自己能不能活著回來都不知道,這心裏是堵的萬分難受。

“你們吃吧,為夫不餓……”良久,扈清吐出一句話,起身站到窗口望著窗外的風景久久不再言語。

“三郎,沒事的,我聽人說了,你們新召的兵士三個月內不會上陣殺敵的,隻是軍伍生涯辛苦,奴家怕你承受不住,熬不過……”

心係扈清的紀氏本想好好勸慰自己夫君,可惜話一到口邊頓覺一陣心酸,忍不住捂臉抽噎起來,自己的丈夫從沒吃過什麽苦,哪怕不上陣殺敵那種日子也怕他熬不下去。

“別哭了,哭的為夫心煩,唉……”扈清見紀氏又落淚,不耐的打斷她,隨後刻薄地說道,“這下好了,為夫不在,你可以養野漢子,哪天我死了你就可以另尋新歡……”

“三郎,你為何這般說我?”紀氏主動跪下說道,“總之我生是你扈家的人,死也是你扈家的鬼!”

“哼……”

扈清見紀氏這麽說,鼻子也是微微一酸,隨後輕哼一聲不再多說一句,繼續望著外麵的天空……

未時時分,扈家大院外傳來了敲門聲,是軍營的人送來了米鹽。

紀氏在將士們的幫助下,將三袋大米倒滿米缸,隨後又取來五斤鹽交到紀氏手中對她囑咐道:“夫人這一斤精鹽可以跟過往的行腳胡商最少換五百文錢,這裏足足五斤你可收好,加上這些糧食夠你們家撐過三個月了,三個月後等你家男人哪怕成為輔兵就有機會拿軍功軍餉,以後這日子會好過的多……”

紀氏取過精鹽,連忙收好,與兩名士兵道別,再看向缸裏滿滿的白米,心中的傷感頓時減了不少。

“為夫也先走了,娘子你在家好好看著孩子……”

這時,扈清抓起包袱和紀氏道別一聲也出了門,他覺得這樣等著隻是更加煎熬,既然一樣要來,索性還是去麵對吧……

紀氏沒多說什麽,隻是默默送扈清到門外,等到他身影消失後,這才進屋,望著桌上不曾動過一口的的肉餅和燒雞,對兩個女兒說道:“快吃吧,別浪費了……”

阿嬌和阿霞聞言,這才開心的吃了起來,看的紀氏好一陣心酸。

“紀娘子在家麽?我是金嬸……”

隔壁的金嬸見扈清離去,立馬敲門呼喚道。

“原來是金嬸,稍等……”紀氏擦了擦自己的手立刻把院門打開迎了進來。

金嬸一見扈清立馬小聲說道:“怎麽?那遭天殺的走了?走了好啊……”

紀氏說道:“金嬸,奴家欠你家的米,能否先還一半,對了,要不奴家拿鹽來抵……”

“我不是來要米的,才多少米啊,算了……”金嬸手一揮,笑著說道,“我來是來跟你說,城郊飼養場那什麽族長需要人幫忙打理她的牛羊,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明日隨金嬸一起去,好補貼些家用……”

“可是,我的兩個女兒……”紀氏其實早就心動,隻是現在家裏兩個孩子怎麽辦。

那飼養場可是靈族族長阿詩曼開的,阿詩曼跟劉策身邊的軍師許文靜可是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實力自然是萬分雄厚,給的薪水也和很高。

金嬸說道:“沒事,一塊兒去,人家族長說了,家裏有孩子的也可以一塊兒帶去,那裏有人會照料,而且大人孩子都管飯呢,怎麽樣,金嬸可不會害你,好好想想,明日再來問你,先走了……”

說著,金嬸屋門都沒進,就興衝衝的著離開了,留下一臉沉思的紀氏在考慮要不要去飼養場試試,其實她是心中也是萬分心動,尤其聽說那裏大人小孩都管飯的時候,終於下定了決心,明天和金嬸一起去嚐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