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見識

……

四月二十五,隸陽邊城,劉策主軍大營……

“下一個……”

“來了……”

隻見長長的木桌前,一名輜重營的文書,衝著排成一字長龍的隊伍大吼一聲,立馬就有一名衣衫襤褸的俘兵躬著身子笑著來到木桌前應了一聲。

文書瞥了他一眼,隨後翻開桌前的名冊問道:“叫什麽名字?”

俘兵連忙說道:“回軍爺的話,俺叫郝大牛……”

“郝大牛……”

文書點點頭,隨後翻頁尋找他的名字,果然在翻了四五頁之後,找到了他的名字,與是取起邊上的毛筆蘸了一點墨水圈了一下。

等做完這一些,文書從邊上竹筒裏取出塊削好的竹牌,剛要遞到他手中,又猛地縮了回來,問道:“郝大牛,你家人可有來接你回家麽?”

郝大牛急道:“回軍爺,俺娘和俺媳婦兒都來了,就在營門之外呢,不信我帶來給您瞧瞧?”說著郝大牛就要向營外黑壓壓圍觀的人群招手。

“得得得……”文書見此連忙止住他,順手把竹牌丟到他手中,“行了,回去好好過日子,不要再幹這種掉腦袋的傻事了,憑這竹牌和你們家人去隔壁營內取二鬥米吧,

還好你碰到的是我們軍督大人,不但把你們放了,還給米麵糊口,你們要知道感恩曉得麽?”

郝大牛握著手中的竹牌,鼻子頓時一酸:“多謝軍爺,多謝軍督大人,軍督大人仁義,小的真是生平僅見,請放心,小的就算是死也再不幹那種丟命的活兒了……”

文書點點頭,隨後揮手說道:“走吧走吧,別杵著了,這兒還忙著呢……”

“是,軍爺……”

郝大牛連連鞠躬點頭,手裏捧著竹牌是淚流滿麵,最後激動之下甚至大吼起來。

“我可以回家了~”

“回家”這兩個字對這些俘虜來說是多麽奢侈,本來他們認為成了俘虜就算不死也會成為苦力,但沒想到這支軍隊在打探清楚自己的身世後不但把自己放了,還每人發放兩鬥米,令他們慶幸的同時,對這支軍隊的將帥都是感激涕零……

“劉策,這就是你的處事方式麽?”

大營一角,決心要了解劉策治軍處事方式的薑若顏,在劉策的陪同下,手持窺鏡望著郝大牛和家人喜極而泣離開軍營的情景,忍不住開口對劉策問道。

“有什麽疑問麽?”

經過吳仲珍五六日治療,劉策現在的傷勢已經好多了,雖然沒有痊愈,但至少下床走動是沒有問題了,今日特意主動邀請薑若顏來一起視察軍中事務,好讓她明白自己的行事準則,希望她能快些成長起來。

薑若顏放下窺鏡問道:“能放這些俘虜回家,這樣很好,若顏隻是在想,既然給米,為何一戶隻給二鬥米麵?不再多給一些呢?”

劉策笑道:“升米恩鬥米仇,其實我完全可以一粒米都不給他們,把他們放了已是仁至義盡,可你知道為什麽我要這麽做麽?

每一個領到米麵的俘虜都必須有家人接送,是因為要讓他們明白親情的重要,給兩鬥米是安慰他們家人這些日子的不安情緒,為什麽不多給?

你沒見這些男子都正值壯年麽?自己有手有腳可以去打拚幹活,兩鬥已經夠多了,再多給難免他們會生出懶惰的心思,更何況雖然這些米麵不是我軍中糧食,但也不能隨意糟蹋不是麽?”

薑若顏聽完劉策所言,輕點螓首,顯然認同劉策所說的話,要不然如果今天換成自己發糧的話,難免心一軟會一石兩石甚至十石的發下去,看來想的還是沒有自己男人多,閱曆真的還有待提升呐。

“走,我再帶你去其他地方看看……”劉策指了指前方另一處大營,對薑若顏說道。

“嗯,可是你的傷?”薑若顏擔心劉策的身體狀況,怕他撐不住。

劉策罷罷手:“無妨,區區小傷不足掛齒,走吧……”

“那我攙著你走吧……”薑若顏扶住劉策關心地說道。

劉策點點頭,也沒有拒絕,二人就這麽靜靜地向另一處撫恤營走去。

一進撫恤營,就見裏麵擠滿了各地趕來的家屬,看這架勢少說也有四五千人,這還隻是大營一側。

但見搭建的高台之上,一名當地士族官員舉著銅皮喇叭,手中拿著份傷亡名單對著黑壓壓人群大聲喊叫著。

“盧三娃,陣亡,撫恤五石米~”

“王老六,殘廢,撫恤三石米~”

“趙誌鏡,輕傷,撫恤一石二鬥米~”

隨著高台上官員不斷呐喊,底下聞聽自己男人名字的家眷立刻起身,取過竹牌向後方的營地領取自己男人血和明換來的糊口糧食……

薑若顏頓時眼眸發亮,剛要發問,卻被劉策一個噤聲手勢止住,示意她繼續看下去。

“孫川,失蹤,兩石米……”

“啥?失蹤?憑啥算失蹤?”

當台上當地士族官員念到“失蹤”、“兩石米”的時候,原本台下還算安靜的百姓立刻躁動了起來。

隻見一名五十歲的老人立馬拄著拐杖大聲抗議道:“我兒子明明已經死了,憑什麽算是失蹤?為什麽才給兩石米?”

另一個男人也大喊起來:“俺表哥早就死了,應該算陣亡,怎麽也能算失蹤?”

“對,我們不服,不服~”

“必須按陣亡算,兩石米隻夠吃幾天的?”

瞬間整個高台前變得鬧哄不堪,各個神情激憤要求改變撫恤條件,逼得那官員是滿頭大汗,隻能大聲讓他們都安靜下來……

“劉策,這是怎麽回事?”薑若顏再也忍不住對劉策問道,“為什麽戰死的人才給這麽點撫恤?我記得你軍中精衛營出身的將士陣亡補貼可是足足一千兩,就算普通將士一人也有七十六兩白銀的補貼,怎麽……”

“他們又不是我邊軍的一員……”劉策望著眼前的場景,嘴角揚起一道弧線,“更何況,這些撫恤也不是我定的,而是當地官員自己定的,我又怎能插手呢?”

“可是,這也太少了,人命就真的不值錢麽?”薑若顏貝齒輕咬下唇,對眼前的情景感到不可思議。

劉策說道:“若顏,你是不是善心又泛濫了?其實今天看到這些已經很不錯了,要換平時,敵軍士兵陣亡莫說是補貼撫恤,他們的家人可能還要被抄家問罪,

這些當地士族如今肯拿出糧食撫恤他們的家眷,完全是為自己的利益考慮,不然你以為他們會這麽大方麽?”

薑若顏問道:“自己的利益?劉策,你答應他們什麽了?”

劉策笑道:“也沒什麽,隻不過都覬覦這隸陽總督的位置和各地空缺的職位,畢竟花家是被我劉策所滅,那我進京就有絕對的話語權,

這些唯利是圖的世家自然希望我到時在朝廷麵前替他們說上幾句好話保住性命,順便補上隸陽的缺位,否則又怎麽舍得把自己囤積的糧食白白拿出來用作撫恤之用呢……”

薑若顏愕然無語,喃喃說道:“難道我大周各大世家借了已變成唯利是圖的奸商不成?就真的不願意為百姓考慮考慮麽?這樣縱使坐擁金山銀山又有什麽意義?”

“趨利避害,這是人之常情,至少他們現在肯拿出糧食充作撫恤金用,這已經很不錯了,至於目的那是次要的,沒看那些百姓麽?他們很容易得到滿足,有時候人命就是如同草芥一般賤的不值一文,

若顏,你要牢記,有些時候為惡是不得已而為之,實是局勢所迫,而為善隻會導致更為可怕的後果,一定要分清時宜,盡力而為,凡事三思而後行,才能確保萬無一失啊……”

薑若顏頷首說道:“若顏受教了,對不起,劉策,那天我真的是氣糊塗了,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會對你說這種話……”

劉策立馬打斷她的話,溫柔的說道:“不是說好了麽?此事已經過去了,不必再提,走吧,差不多到飯點了,去看看營中將士吃的如何,這幾日養傷也沒怎麽在意……”

薑若顏點點頭,忽然說道:“嗯,劉策,今天我也要在軍營用飯!”

“若顏你……”

劉策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薑若顏,他知道薑若顏出身嬌貴,自小到大就沒受過什麽磨難,就算隨軍出征河源,也是有四個大廚專門給她另開小灶,盡量讓她吃的合胃口些,這些也是劉策刻意安排的,隻是想讓自己的女人少受些苦,如今聽她這麽說,一時有些錯愕。

薑若顏見劉策怔怔望著自己:“幹嘛這麽看著我?將士們是人,我也是人啊,他們能吃為什麽我就不能吃呢?帶若顏一起去吧……”

“好……”劉策點了點頭,隨後望了眼依舊在高台下吵鬧不休的人群,轉身和薑若顏向邊城走去。

……

“開飯嘍~”

邊城之外,四名士兵扛著半桶米飯和一桶粗糧以及一大盆子的蔬菜,來到值營的地方,衝守門的甲將士興奮的大吼一聲。

正在值哨的將士聞言,立馬笑著迎了上去。

“看看今天吃啥,呦,菜下麵有鹵蛋還有肉啊?那感情好啊……”

一名士兵抓起一顆粗糧桶裏的土豆,撥皮狠咬一口,然後拿起筷子夾起一顆鹵蛋還有油汪汪的豬肉以及一大把菜到自己碗中美滋滋的吃了起來。

其他士兵見他這模樣也都笑而不語,各自慢悠悠的坐下盛飯夾菜,一點也不著急。

畢竟精衛營紀律優先,這些邊軍士兵和舊軍不同,不會因為食物而爭吵,一日三頓,每頓都能吃的很好很飽。

“哐啷~”

就在一甲二十人邊吃邊聊的時候,忽然在他們耳邊響起一陣金屬落地的轟鳴聲響,隨後一聲粗放洪亮的聲音在城門前響起。

“老子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