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婦人之仁

……

上前迎接的顧謙聞聽史宗傑問起這些百姓,回頭望了一眼,拱手說道:“啟稟將軍,這些都是從河源戰亂之中逃出來避難的百姓,流賊肆虐北地許久,害的他們無家可歸,隻能化身流民四處求生……”

史宗傑聞言翻身下馬,望向那些城郊的百姓,眼中露出一絲極其同情憐憫的目光,隨後好像想到什麽連忙向顧謙邊上的錢士忠問道:“守備大人,那麽多百姓,為何不開倉賑糧呢?”

錢士忠回道:“回將軍的話,守備府中已經沒有多餘的糧食賑濟災民了,不怕您說,就算將軍的大軍到此,下官也拿不出一頓可口的飯菜招待您了……”

史宗傑聽他這麽說,頓時奇道:“這是為何?在下明明記得栗寧各郡春糧剛征收啊,怎麽會沒餘糧呢?”

錢士忠啞然失色,閉口不談,顧謙見此將史宗傑拉到一旁與他簡單說了下城內的情況。

史宗傑聽後也是憤怒異常:“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這些官僚士子真是妄為人臣,如此危難之際居然棄城自求多保?想想也真是可恨!”

錢士忠說道:“將軍,是否打算在城外安營紮寨,下官這就去讓那些流民把道清開,給大軍騰出空間……”

史宗傑搖搖頭:“不必了,百姓太過艱苦,好不容易從河源逃難而來,本將軍又豈能再去打擾他們的棲息之地?

傳令全軍就地安營,莫要騷擾百姓,另外,從大軍糧草處取出一部分熬成米粥給這些百姓送去,算是盡一分心力吧……”

“萬萬不可!”

“絕對不行!”

顧謙和錢士忠一聽史宗傑這麽說,竟是同時出聲製止。

“你們……這是為何?”見自己的善意之舉被二人齊聲反對,史宗傑登時奇道,“百姓淒苦,在下隻是略盡一份綿薄之力,為何要阻攔與我?”

顧謙苦苦勸道:“將軍,軍糧是為我大軍行進到河源所準備的,怎能隨意賑濟給流民?”

錢士忠也說道:“是啊,將軍,此舉萬萬不能開先例,軍中糧草皆是為與敵軍作戰而備,豈能隨意充作救濟糧秣呢!要給了流民,大軍缺糧又如何是好?”

“原來你們擔心的是這個啊?”史宗傑聞言呼了口氣笑道,“放心吧,我大軍此次出征加之沿途的補給,所用軍糧尚有兩月之多,如今河源邊境近在眼前不足兩百裏,撐到蔡州是綽綽有餘,兩位大人就不必擔心了,架鍋煮粥吧……”

顧謙忙阻止道:“將軍,河源遍地都是流賊,軍中軍糧不單是要撐到河源,更要用在河源與流賊周旋之中啊……”

“等到了河源蔡州再讓趙元極趙總督補上不就行了麽?”史宗傑無所謂的說道,“取出些糧食給他們果果腹吧,順道告訴他們,我們是朝廷的中央大軍,會幫他們殺敗流賊,早日讓他們好回到家鄉……”

“將軍,河源早就沒多餘的糧食了!”顧謙沉聲對史宗傑吼道,“就算有,趙總督也不會輕易拿出來給我們,你就聽我一次勸,收回成命吧……”

“顧大人!”史宗傑聞言也是勃然大怒,“你到底是何意思?一路行來你處處與本將軍作對,本將軍顧念同袍之誼是一直忍讓,對你的安排盡力配合,

可現在本將軍就想救濟下流民,隻想讓他們吃頓米粥,請問這有什麽不對?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他們餓死麽!”

見史宗傑發火,顧謙正待再說,錢士忠忙擋在他跟前說道:“將軍息怒,糧草關係三軍將士的士氣,不能輕易擅動,下官會召集城內大戶,逼他們把糧食都取出來的……”

史宗傑說道:“錢守備,在下並非愚昧之輩,若你真的能籌到糧草,也不會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了,本將軍心意已決,放糧救濟百姓!”

話畢,史宗傑瞪了眼他身後的顧謙,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唉~”

望著史宗傑遠去的身影,錢士忠歎了口氣對麵色陰沉的顧謙說道:“顧兄,至少這位史將軍是位仁將,還知道百姓疾苦……”

顧謙說道:“為將者縱使心懷仁念,也得分清時宜,在軍伍中必須要把它壓下去,討逆將軍這麽做隻會害死更多的人,我寧可要一個懂得治軍難以理喻的上司,也不要這麽個菩薩一般心腸的人把局勢推入萬劫不複的地步,

若他史三公子生在盛世或許是個體恤百姓的好官,可惜,這是在亂世,一切不能按常理來衡量,他這麽做,早晚會出大事的……”

入夜,寧城之外,殿前司大營……

史宗傑身著便衫,正坐在自己大帳之內手持一本兵書秉燭夜讀,不大一會兒功夫,顧謙便前來帳內覆命。

望了案前史宗傑一眼,顧謙臉頰抽搐幾下,正色說道:“啟稟將軍,粥已施完,本官特來向您覆命,百姓對您是感激涕零,念您是在世菩薩!”

史宗傑聞言放下手中的書對顧謙說道:“顧監軍辛苦了,還由您親自跑一趟,在下實在有些過意不去……”

顧謙沒好氣的回道:“這是本官該為之責,將軍無需多言,若無他事,本官就先退下了……”

“且慢!”見顧謙轉身要走,史宗傑連忙起身喊住他。

“將軍還有何吩咐?”顧謙背對著史宗傑麵無表情的問道。

史宗傑上前兩步,想了想說道:“顧監軍,今日之事多有得罪,本將軍不該當著那麽多人的麵令你難堪,特向您致歉……”

說著,史宗傑對著顧謙的背影躬身行了一禮。

然而,顧謙卻對此完全不為所動,隻是淡淡說道:“將軍大人沒其他事了麽?若無他事,那本官就先行一步了,營內尚有許多事務需要本官去處理……”

史宗傑說道:“顧監軍,先別急著走,能否坐下來陪我說會兒話麽?這一路行來也沒機會和你一起彼此了解一下,不如趁現在,這裏正好還有半瓶從江南越地帶來米酒,我們一起坐下聊一聊,在下也有很多事想跟您請教一下……”

顧謙臉色一黑,對史宗傑說道:“軍中不能飲酒!還望將軍自重!”

史宗傑拿出兩個木杯說道:“摻了七成水的米酒而已,全當解渴不會醉的,顧監軍,一起坐下喝一杯,在下這幾日也憋了很多心事想找個人訴說一下,算在下求你一次吧……”

顧謙聞言,冷冷的轉過頭看著史宗傑和主案上的酒水,然後微頜雙眼上前坐在他的對麵。

見顧謙落座,史宗傑立馬替他倒了一杯酒,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顧監軍,幹!”史宗傑雙手舉杯,對顧謙敬了一杯隨後揚脖一幹兒緊。

顧謙沉思片刻,索性也舉杯一口飲下杯中酒水,果如史宗傑所言一般,此酒摻了不少水不會輕易就醉,但酒水中有一股淡淡的甘香彌漫,令人回味無窮。

放下酒杯,史宗傑說道:“顧監軍,在下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這個世家子弟,認為不過是一介書生,紈絝子弟而已,能有什麽大作為,對行軍布陣一竅不通憑什麽統領三軍馳援河源……”

顧謙沉默不語,沒錯,史宗傑所說的正是他心裏所想。

“事實上,我自己也是這麽認為的……”史宗傑忽然麵色黯然起來。

“我很沒用,真的沒用,連我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顯然,史宗傑又想起了自己的摯愛,眼圈都開始變紅,“我怕是今生今世都見不到她了,都是因為我的懦弱造成的……”

“將軍,你要記住,你現在是三軍表率!若被麾下將士看到你這幅為情所困的模樣,無論對你還是將士的士氣,都會有很不好的影響!”

顧謙臉上並沒有因為史宗傑的話有所收斂好轉,而是變的更加厭惡,一軍主帥跟個娘們似的在自己帳中為了一個女人黯然神傷,甚至落淚,這算是什麽玩意兒?

身為將帥,可以在背後獨自為情流淚,可以為情傷心,但絕不能輕易在人麵前表露出來,史宗傑的模樣做派令顧謙很是不喜,甚至是欲作嘔。

史宗傑沒理會顧謙,繼續說道:“為什麽我會請軍去河源?隻是為了立功麽?不,不是,我是為了證明自己是有能力保護她,將來有機會見到她的時候,親口告訴她,她心悅的情郎再也不會讓任何人將她從我手中奪走了,你明白我現在的心情麽,顧監軍……”

“討逆將軍,你讓本官留下來就是為了聽你說這些廢話的麽?”顧謙聞言起身冷眼說道,“將軍和如鳶姑娘的事,在下也早有耳聞,但是你和如鳶姑娘之間究竟情深到何種地步,本官沒那閑心聽你細說,

不過,既然將軍把本官留下訴說心事,那正好,本官也有些話要跟將軍您好好說道說道,

將軍,自出神都兩個月以來,其餘時候,本官對你所做一些細沫之事也睜眼閉眼罷了,但今日賑濟流民一事已是大錯特錯,本官希望隻此一次,斷不能再犯!”

“這究竟是為何?”史宗傑聞言,臉上也變得不滿起來,“寧城沒辦法解決那些流民的糧食問題,本將軍取出糧草接濟到底錯在何處?我八萬大軍的糧草現在都很充足啊……”

顧謙厲聲說道:“糧草很充足那是朝廷發給三軍將士上陣殺敵用的,不是讓你去發善心討取名聲的!”

“那就眼睜睜看著他們餓死麽?”史宗傑也是怒意滿滿,“我要不救他們,他們很多人今晚估計都熬不過去了!

我做不到看著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就這麽活生生在自己眼前餓死,這樣跟畜生又有什麽區別?難道你就忍心看著他們死去麽!”

“你今天給他們施粥,那明天呢!”顧謙聞言厲聲吼道,“明天誰來救他們?是不是打算繼續施粥救濟?那後天呢,又有誰來救他們?你是不是打算一直救濟下去,最後讓八萬人馬餓著肚子去和流賊拚命?

將軍啊,認清現實吧,你救不了他們,若真想救他們,就應該督促大軍加快腳程,盡快抵達河源掃平流賊,讓他們早日回到家園才是上上之策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