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一壘雲閣

……

亥時將至,喧囂了一天的神都內城也開始逐漸安靜下來,而座落在街市以南不起眼的角落裏,一座豪宅大院內,閃爍著幽暗的燈光,大院外門高懸的匾額上書寫著三個字,壘雲閣。

“咯噠噠~”

“籲……”

馬蹄輕吟,白色紅綢馬車由遠至近,繞著壘雲閣轉了一圈後,到後門之時,在車夫的喝聲下,忽然停止了前行。

爾後車簾掀開,幾條身披黑袍的身影迅速跳下馬車,在後院幾名“仆人”接應下,迅速隱入了壘雲閣之中。

壘雲閣內庭之中,在一間寬長前後十步有餘的書房內,陳菡天端著書本,以一副老夫子的形態,拄著拐杖在廳內來回走動。

而院內則是一張張席地矮桌,每一張桌子前都坐有一人,他們有男有女,身份有貴有賤,唯一相同的,都是墨家的弟子。

當書房屏風後響起一陣輕微移門的聲音時,陳菡天冷眼一斂,便停下了“講課”,對其中一名墨者問道:“人都到齊了麽?”

那墨者掃了一眼幾張空缺的桌子,然後對陳菡天小聲說道:“回大長老,其餘墨者執事皆已到此,唯有魯執事未至……”

“嗯……”

陳菡天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閉目輕吟一聲,然後開口小聲說道:“多派人去固守壘雲閣四周,順道去聯絡魯闕查明為何未至緣由,現在貴客已至,正事要緊。”

墨者點頭應聲而去,順帶將書房四周的移門全給合上了,隨著落座在最前方冒充學子的公孫禹起身來到陳菡天邊上,密謀正式開始。

陳菡天緊了緊手中拐杖,閉目沉思一陣,而後開口對屋內眾人說道:“諸位,今日讓大家冒險聚集在此,想必也已有了解所謂何事,

老夫在此,就是向大家明言,墨家,即將重見天日,不必再終日躲躲藏藏、惶惶不可終日,可以堂堂正正行走在陽光之下,甚至開堂授課,將墨家的理念傳遍整個天下盡知。”

陳菡天話音一落,案前的墨者紛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而在那麵薄紗屏風後的身影也似乎因為興奮而微微顫動著。

“篤篤篤……”

見屋內開始喧囂,陳菡天立刻將手中的拐杖輕擊地麵,墨者們一見,立刻停止了竊竊私語的聲音,目不轉睛的望著陳菡天。

陳菡天繼續說道:“墨家,立足於中原已有千年,千年來墨家一直秉承著始祖遺訓,為了天下百姓安康奉獻了無數精力,乃至生命的代價,

可如今,這樣一個為民能付出一切的大無畏的學派,卻被百般迫害,直至現在被打為異端邪說,以叛逆姿態不得重現與世,你們難道甘心墨家就此沉淪麽?”

“大長老,你說吧,我們該怎麽做!”一名女子當即起身問道,“這些年來我等在秀紅閣內不惜獻技出賣色相與城中顯貴周旋套取情報,就是為了能讓墨學再次重現與世,讓天下百姓能明白有一個學派是真心實意為他們付出所有的……”

陳菡天點頭對那女子說道:“宮執事,這些年委屈你們了,墨家不會忘記你和你們幾位姐妹為墨家興起而付出的代價,請先坐下,聽老夫和你們詳細說來。”

女子點點頭,衝陳菡天欠身行了一禮,然後緩緩落座,等待著他的指示。

陳菡天掃了屋內一圈,然後回身對屏風後的人影拱手說道:“先生,在老夫開始布置具體策略之前,還想問您一句,之前和您的約定,您都已經安排好了麽?畢竟此事事關重大,關係到我墨家存亡,老夫必須確保無憂才能放心……”

屏風後的人影聞言,發出帶有金屬的嘶啞輕吟聲:“大長老放心,一切都已經安排妥善,事成之後,墨家就能再次入世,甚至登入廟堂之內……”

陳菡天捋了捋胡子,再次陷入沉默之中,似乎在考慮屏風後的人所言是否可靠。

屏風後的人影似乎知道陳菡天心中多慮,繼而勸道:“大長老不必擔憂,你我現在都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眼下千載難逢的機會一旦錯過,墨家就再也沒機會翻身了……”

陳菡天依舊閉目捋著胡須,邊上的公孫禹見此,對屏風後的人影說道:“先生莫要見怪,畢竟滋事甚大,大長老要仔細斟酌一番也是應該的……”

“我理解……”屏風後的人說道,“不過最好要快些,我留在這裏的時間不多,要回去晚了,怕是會被人起疑,難免會節外生枝……”

陳菡天雙眼一睜,瞳孔中瞬間變的炯炯有神,終於下定決心回身對屋內的眾人說道:“諸位,事到如今,老夫就將計劃合盤托出與你們知曉,這次計劃最終目的就是為了……”

“呲~~”

就在陳菡天剛要和屋內墨者交代明日計劃的時候,緊閉的移門忽然被人拉開了,一陣寒風瞬間襲入書房,將每人桌前的油燈吹的搖曳不止。

陳菡天、公孫禹以及屋內眾人一驚,連忙回頭望去,卻見一名手持銅鏡、身姿清逸的青年人飄然步入了屋內,順手讓門外的墨者將移門重新合上了。

陳菡天和公孫禹一怔,兩人臉色同時變得十分難堪,稍作猶豫後,還是公孫禹上前一步對青年人拱手說道:“墨者公孫禹,參見钜子……”

周圍的墨者也是齊齊起身對青年恭敬地拱手行禮:“墨者見過钜子……”

唯有陳菡天臉頰不住輕微抽搐,沒有行禮,隻是默默地望著那青年,而那青年自然就是現任墨家钜子,陳菡天了。

皇甫翟不發一言,甚至看都沒看對自己行禮的眾人一眼,徑直向屏風前的一張矮桌走去,待來到矮桌前,才緩緩坐下對屋內眾人說道:“不必多禮,都起來吧……”

等眾人收回禮節,重新入座後,皇甫翟又說道:“是我阻止魯闕前來,今日墨家議事,就由我替代魯闕的位置,你們繼續說吧……”

話畢,皇甫翟取出絹布開始擦拭起手中的銅鏡,氣氛瞬間陷入了極其尷尬的境地。

“哼……”陳菡天拐杖輕敲一下地板,然後對皇甫翟說道,“钜子,你是何時來到京師?為何不派人通知老夫和墨家各位執事呢?”

皇甫翟淡淡地說道:“我是怎麽到京城,難道陳長老還會不知道麽?這種明知故問的問題,我又何必浪費唇舌再說一遍?”

陳菡天嘴角一抽,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公孫禹連忙上前打岔開話題對皇甫翟說道:“钜子,京城現在仍然在重金懸賞欲要緝拿你歸案,現在回來是不是太過危險了?”

皇甫翟說道:“我若不回來,墨家怕是從我這代開始,徹底從曆史上除名了,這麽大的事你們居然背著我自行決斷,看來我這钜子在你們心目中的份量,真是不怎麽樣……”

陳菡天聞言笑道:“钜子倒是有自知之明,當年那件事後,老夫就對你繼續就任钜子一位,很是不服……”

“既然陳長老不服,那钜子之位不如陳長老來做如何?”皇甫翟平靜地說道,“陳長老德高望重,身份顯貴,相信墨家在您的帶領下定能安然渡過這次危機,隻要你肯放棄這次行動,我就給你一次機會坐這钜子的寶座……”

隻見皇甫翟放下手中銅鏡,將一柄短劍放在桌麵之上,然後繼續說道:“正好今日眾位墨家執事也在,可以為你做個見證,我是心甘情願將墨家钜子之位交給你的,你隻需將這柄劍刺入我的胸膛就可以了……”

墨家钜子之間的更替,都是由指定下任钜子親手將前任钜子殺死才能就任新的钜子,大部分钜子都是在老年時或病重無望之際,才會讓墨家指定的下任更替者手刃自己。

隻有钜子死於非命或失蹤,才會被由墨學內部重新以“尚賢”之法重新選任合適繼承人。

望著皇甫翟將代表钜子身份的寒刀放在桌麵上時,整個屋內都鴉雀無聲,尤其公孫禹和陳菡天,臉上神情是萬分凝重。

良久,陳菡天才說道:“老夫已經快入土之人,爭那钜子之位又有何用,何況老夫也不是下任钜子繼承人,這樣若動手,豈不是違背了墨家理規?钜子你休要讓老夫上當……”

公孫禹忙道:“钜子,請您收回成命,您現在正值壯年,墨家還需要您繼續帶領走下去啊……”

屋內眾墨者也是齊齊向皇甫翟懇求道:“請钜子收回成命……”

皇甫翟拿起短劍,淡淡地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浪費時間……”

說到這裏,皇甫翟頓了頓,側頭有意無意地望了身後屏風一眼,然後開口對屋內眾人說道:“你們背著我,如此興師動眾聚在這裏商議密謀,想必也不是什麽小事,難道你們就不想告訴我是什麽事麽?”

陳菡天聞言回道:“此事與钜子無幹,還請钜子莫要幹涉進來……”

公孫禹也說道:“钜子,您就聽大長老一句話吧,趁這些日子宵禁解除,還是早些出城去吧……”

皇甫翟說道:“你們是不是覺得墨家钜子就是一個吉祥物?既然身為墨家一員,墨家現在有事,那就有必要挺身而出,更何況這關係到墨家的存亡……”

陳菡天聞言說道:“钜子,你此言嚴重了,什麽墨家生死存亡,老夫不知你在說什麽……”

皇甫翟忽然說道:“刺殺衛稹這樣的大事,也不叫生死存亡麽?”

陳菡天、公孫禹包括屋內所有人聞言為之一驚,就連皇甫翟身後屏風內的人也似乎被震驚了,然不住發出一陣輕微的席子卷動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