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九治國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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湄河城郊峽道口,劉策和皇甫翟站在高處並肩而立,一起望著遠處延綿數百裏一望無盡的蜿蜒要道,不時輕語似乎在商議著什麽……

劉策雙手環胸,一雙虎眸凝望遠處,額頭眉間緊蹙,良久才開口說道:“皇甫先生,你的能力真是令本軍督大開眼界,三千輜重輔兵,硬生生撼住八萬流賊的洶湧攻勢,這份能耐決不是常人可以辦到的……”

皇甫翟聞言,停下擦拭鏡子的動作,麵色平靜地對劉策說道:“軍督大人,你這是在誇讚在下麽?如果是的話,那就請省下吧,在下沒那份能力去指揮軍督大人麾下這麽一支意誌堅強的軍隊,不如去誇讚他們的勇武吧。”

“嗬……”劉策輕笑一聲,又開口說道,“皇甫先生,本軍督想問問你,如今段洪被擒,眼前這條峽道通往兩處,一邊高陽,一邊五梁鎮,依先生之見,本軍督應該先取何處?”

皇甫翟回道:“無論先取何處,河源局勢都已經在軍督大人的控製之中,關鍵的問題是,軍督大人該思考的是如何將河源百姓的民心安撫下來……”

“民心?”劉策輕吟一聲,隨即開始閉目沉思,再睜眼時歎了口氣,“世間最難掌握的便是民心啊,百姓疾苦食不果腹之時,一口稠粥就能讓他們感激涕零,

但當渡過最基本的溫飽時節後,所求的就開始更多了,逐漸會從柴米油鹽過渡到對物質利益的追求,當生活開始富裕後,卻往往會不樂意將自己所得付出,卻一味想要獲取更多的利益,

這些利益有對權利追求的,也有對精神層麵的追求,身為當權者若一個處理不慎,便會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民心瞬間坍塌,甚至為此倒戈相向,難啊……”

皇甫翟聞言,神情微微一怔,說道:“軍督大人,既然你有此覺悟,就說明你一定能處理好關於民心的問題,確實如您所言,民心最難掌控,但有一點卻是亙古不變的,那就是穩定的居治,

尤其是眼下這種時候,百姓更需要的是一片安穩的土地能安居樂業,免於被戰火所波及,哪怕是暫時的虛偽和平也是值得的,

就如同軍督大人處理涿州政務問題上,跟上陵裴家選擇合作是一個道理,以那種局勢和情況下,能想到利用士家對利益的貪婪來穩定涿州局勢,這一手段確實令在下感到佩服,相信軍督大人也定會妥善處理好河源的局勢,

畢竟河源真正的敵人不是留賊,不是段洪,而是導致這一切發生的真正罪魁禍首,民心其實很容易被掌權者輕易掌控,就看軍督大人所做是偽善還是真仁了……”

聽完皇甫翟的話,劉策再次陷入沉寂之中,良久,他忽然開口問道:“既然談到治國治民的話題,那麽敢問先生,您認為現在中原各地所有學派之中,哪一個最符合治國治民理念呢?”

皇甫翟沉默片刻後,反問道:“那麽軍督大人,在下反問一句,您覺得哪個學派最符合您心目中的治國理念呢?”

劉策說道:“自然是百家齊放,各抒己見,哪個學派能給百姓給國家真正帶來利益的,自然是優先重用哪個學派了……”

皇甫翟說道:“軍督大人,你的想法果然別具一格,雖然這個想法如今看來十分難以實現,可一旦實施開來,就能促進各學派之間相互競爭,煥發全新的麵貌,

然而,恕在下直言,如果任憑放任不管,時間一久,反而會成為國家和百姓最大的負擔,甚至到後來他們的力量能讓好不容易恢複和平的治屬再次四分五裂,陷入動**之中。”

“嗯?”

劉策聞言頓時蹙眉一愣,不想自己想要解脫百姓迂腐思想的腹案居然在皇甫翟口中有這麽大的隱患?

皇甫翟接著說道:“每一個學派背後都有無數人嘔心瀝血的經曆所鋪就而成的,他們的繼任者都會用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守護他們的信仰,

試問一旦放任不管,缺乏監督,久而久之他們會發展到何種可怕的地步,介時學派之中出現一名野心家趁機而作,又會對整個國家帶來怎樣的災難?

沒有長盛不衰的王朝,無論他的製度有多完美,總會隨著時間推移慢慢陷入衰弱之中,在這個時候讓王朝倒塌的往往都是內部因素造成的,這其中,學派力量在背後推動的作用是極其龐大的,龐大到甚至沒機會再中興而起!”

“願聆聽先生教誨……”

劉策心中掀起萬丈滔浪,皇甫翟的見解實在太獨到了,這番話等於是把自己前世曆史上各王朝更替的主因給一語道破,現在想想自己還是有些太天真,好在還未真正開始實施起來,改正為時也並不晚。

皇甫翟對劉策微微欠身,隨後說道:“軍督大人,其實你隻要梳理出各學派的優劣加以製衡,將他們都放置在合適的位置上,這個問題就能迎刃而解,

儒學,可教化與民,讓百姓懂得禮義廉恥,如何與人和睦相處,但不可過與依賴,否則時間一長,治下百姓就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被固定在局限思維之中,迂腐再無寸進,隻能將他擺在禮位之上,

縱橫學,鬼穀一脈的傳承,可用於對外交涉,為王朝獲取最大的利益,然其對人心的掌控卻異常敏銳,決不能讓其進入廟堂高位,縱使重用,也必須嚴加監督看顧,畢竟縱橫學的手段實在不光彩,

道學一脈,無為而治,可用於對民休養生息,他的優勢在與平靜隨和,讓百姓安居樂業,撫平焦躁的情緒,所以在和平時節,外無戰事之時,道學可用於發展積蓄王朝的力量,讓治下百姓過上富足的生活,但也僅限與此,一旦王朝發生劇變,必須毫不猶豫的舍棄,改用其他學派勝任,

兵家,主導戰場的王者,相信軍督大人自身也是兵家出身,自不必多言其中利害,軍督大人隻要記住,兵家一派隻能用在戰爭和安邦之中,斷不能用於廟堂治國,否則,軍閥割據,產生的動**是極其可怕的!

名家,脫胎與縱橫、儒、道的學派,優勢在與詭辯之才和陰謀算計能為主權者帶來無盡的利益,然而也要時刻防範他會反噬,畢竟他們對權利的追逐是前赴後繼,不惜拿命去賭的瘋子。”

聽著皇甫翟一字一句的分析,劉策眼前豁然開朗,心中很快就有了一份未來政治藍圖,各學派安置在何種位置,該如何對待相處,有了一個大概的思路。

皇甫翟繼續說道:“如此,各學派該如何對待,想必以軍督大人的能力,很快就能理清頭緒,但在下還是要提醒一句,眾多學派之中,必須要重用一個學派作為王朝運轉的中心,這個學派,就是法家!”

劉策眉目緊鎖,靜靜等著皇甫翟繼續說下去。

皇甫翟說道:“無論在亂世還是盛世,法家的作用都能體現的淋漓盡致,可謂是經久不衰,

亂世,法家能起到富國強兵的作用,盛世,法家能最大限度杜絕貪汙腐敗,同時能令各學派和百姓對此生畏,起到最大的監督之用!

王朝的文治武功鼎盛時期往往都是法家在背後推動促成的,法家一旦沒落,王朝必然開始腐朽,民不畏法,國之必亡,

當然法家過於嚴苛的刑法切記不可在盛世之際施行,對執掌法家的人選也必須要靠當權者仔細篩選後欽定才行,

軍督大人,這些都是在下的一些淺薄愚見,讓您見笑了,這些道理說起來容易,實際上真正開始實施,其中的難處是異常巨大的……”

劉策點點頭,他自然明白皇甫翟最後一句話的意思,那就是說到底還是要靠過硬的實力才行,否則這一切都是空談罷了……

想到這裏,劉策腦海中忽然閃過一絲清光,隨後看向皇甫翟問道:“皇甫先生,你說了那麽多學派,好像漏掉了一個,為何不說說墨學呢?”

皇甫翟聞言頓時一怔,緩緩開口說道:“軍督大人,請不要再提起這個學派,墨學根本就不適合治國理念,隻會成為一個累贅……”

劉策聞言露出不解的神情,他分明聽到皇甫翟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中有著一絲顫音在抖動。

皇甫翟說道:“墨學,早就該被曆史所淘汰了,他的存在根本就無法被世人所接受……”

劉策搖搖頭:“皇甫先生,你此言差矣,你既然所言每個學派背後都是數代人嘔心瀝血才鋪就的成果,怎麽墨學就不能被世人所接受呢?”

皇甫翟說道:“軍督大人,墨學理念,無論出生富貴貧賤,皆該一視同仁,你不覺得這種理念可能實現麽?又可能被王朝統治者接受麽?”

劉策說道:“沒試過怎麽知道呢?皇甫先生未免也太悲觀了……”

皇甫翟說道:“試過了,墨家幾十代钜子前赴後繼,為了這個根本不可能實現的理念耗盡了一生心血,結果事實證明一切都是徒勞,如今墨學更被打為異端學說,事實已經證明他根本就無法立足與世,

而且墨家黑暗一麵的殘酷,遠比任何學派來的可怕,這樣的學派早就該隨著曆史而消亡了……”

“嗬嗬……”劉策輕笑兩聲,望向皇甫翟的視線中精芒盡露,“先生,你願意再試一次麽?”

皇甫翟聞言,再次擦拭起手中的銅鏡,隨後說道:“軍督大人,原來你早就知道在下的身份了?”

劉策說道:“從你一人遊說勸降夏侯瓊開始,本軍督就已經懷疑了,爾後的邊境要塞之戰更讓我加深了對你身份的懷疑,當然最重要的是你將連弩交到本軍督手中的時候,

已然知曉你就是墨家的人,而且身份絕對不低,否則本軍督又怎會單憑個人喜好將三千輜重的兵權交到你手中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