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一無題

……

六月初九,清晨,五梁鎮外四十裏地……

昨夜罕見的下過一場大雨,將年久失修的官道是衝的泥濘不堪,而在這泥濘難行的官道之上,四萬殿前司將士喘著粗重的氣息,踏著淩亂的步伐,踩在坑窪不平的官道之上,一臉緊張的向著前方目的地行去……

身為主帥的史宗傑也在此次出征的大軍中,望著將士們滿是憔悴和緊張驚恐的神情,心中是愈發的不安……

兩日前,史宗傑最終還是決定出兵五梁鎮,畢竟軍中糧草現在都要靠趙元極接濟,如若不聽他的話,這次出征的八萬殿前司怕是還未與流賊交戰就得全部餓死在這裏……

這是萬不得已才出的兵,同時史宗傑也為自己昔日對流民的“仁義”嚐到了惡果。

那一天他施粥過後,又送了糧食放了那三個女人離去,當第二日大軍起征之時,營外圍滿了上萬饑餓的流民,正擺出一副極為渴望和期盼的神情,奢望著能從這支“仁義之師”手中再獲得些吃的……

結果,當那些流民衝自己呼喊“仁義將軍”、“活菩薩”時,史宗傑是激動不已,心軟之下,又開始施粥放糧,任憑顧謙如何規勸都無濟於事,甚至還為此和他大吵了一架……

然後發生的事就如同顧謙之前所預料的那樣,自己大軍跟到哪兒,那群流民就跟到哪兒,等近入河源境內的時候,足足有十萬流民跟在自己大軍身後等著發糧救濟……

到這時,史宗傑才感到事態嚴重,對此後悔不已,顧謙勸他施展軍威手段將流民驅散,但他那婦人之仁的個性卻又不忍將這些流民趕走,氣的顧謙是甩手轉身離去。

等進入蔡州地界,殿前司所攜帶的軍糧已經所剩無幾,流民見再也要不到糧食,又怕趙元極和流賊來殺自己,這才四散逃難去了……

當史宗傑來到蔡州才得知,河源局勢已經是異常的嚴峻,高陽、五梁鎮相繼淪陷,偽昌流賊已對蔡州形成了隔岸合圍之勢,大戰一觸即發。

由於軍隊糧草即將耗盡,史宗傑隻好向趙元極請求撥糧以解燃眉之急,穩定軍心。然而,趙元極果然又如同顧謙所言一般奸詐,除了口頭答應自己請求之外,連續十幾天都沒有送來一粒糧食,直到殿前司軍糧徹底耗盡,也沒見趙元極有半點送糧的跡象,急的史宗傑是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危急之際,又是顧謙挺身而出,與趙元極據理力爭,甚至買了棺材抬到蔡州總督府門口,最終才無奈的和趙元極達成了一個協議:扣下殿前司半數兵馬加固蔡州防線,並讓史宗傑大軍盡快攻下五梁鎮,解除偽昌對蔡州的直麵威脅。史宗傑這才帶著四萬大軍向西北部的五梁鎮要塞開始起征,事實上這次大戰結果會如何,史宗傑實在不敢去想……

“趴呲~咯吱吱~”

一聲刺耳的木軸轉動打破了史宗傑的沉思,他連忙回頭望去,但見一輛拖著攻城器械的騾車陷入了泥坑之中,周圍一堆士兵正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將它推出來,但是任憑他們如何使勁,那騾車車輪隻是搖搖晃晃來回擺動,沒有半點脫離陷坑的跡象。

史宗傑見此,立馬跳下馬背,大聲招呼了幾名士兵過來,連同自己也一道用力推動車輪……

“一二,嘿~~”

“一二,嘿~~”

眾人喊著響亮的口號,在一起努力之下,終於將車退出了陷坑,騾馬嘶鳴一聲,繼續馱著沉重的攻城器械向前行去……

“呼~”

史宗傑重重呼出了一口氣,拍了拍自己滿是泥漬的雙掌,望著遠去的騾車,舒心的笑了。

“任何時候都要與將士同甘共苦”這條準則一直牢牢的印在史宗傑的腦海裏,幾個月來他也確實是這麽做的,他認為隻有這樣就能受到將士們的愛戴和尊重……

但是,史宗傑不知道的是,戰爭時期,真正能讓將士們擁戴的是一個能帶領他們在戰場上屢立戰功,走向勝利的悍將,而不是一個隻會噓寒問暖的儒生,史宗傑是儒生還是悍將,馬上就會得到分曉……

隻見史宗傑閉上雙眼,心中不住的說道:“如鳶,你看到了麽,我已經變了,變得不像以前那樣懦弱了,變得敢於麵對和挑戰一切困境,這樣的我,你會滿意麽?”

……

“嗷嗷嗷~”

“嗚~~”

“嗷嗷嗷~”

距離殿前司大軍二十餘裏路程的五名殘破莊園,羅鬆麾下五千“青峰營”將士在角號的催動下,不住發出陣陣野獸般的嘶嘯。這種驚人的氣勢令邊上投降偽昌,獻出五梁鎮關隘要塞的朱嵩和宗盛也不由為之震撼,瞪大雙眼望著那群野性十足且常年在刀口舔血的青壯,齊齊舔了下幹燥的嘴唇,喉結不住上下滾動。

隻見羅鬆一身鐵甲戰袍,策與馬背之上,掃視了一圈眼中滿是狼性的青峰營將士,高揚手中亮翅銀槍,大聲吼道:“兄弟們!你們是我羅鬆一手帶出來的虎狼鐵師,在短短兩年時間內,你們打遍了整個河源各地,令那些無能的官兵聞聽青峰營的名號就聞風喪膽,就連大周王牌精銳,雷霆軍也被我們打到屈膝臣服了!”

“嗷嗷嗷~”

五千青峰營將士聞言,再次狂放的嘶吼起來。一名黑色肌膚,鐵塔一樣的漢子甚至一把撕開胸前的衣甲,一雙粗重的鐵拳不住砸向自己胸膛,發出一陣極為可怖的咆哮,宛如一頭**的猩猩一樣狂野……

而邊上的朱嵩和宗盛聞以及他們身後投降的雷霆軍附屬營士兵,聽完羅鬆的話,在青峰營士兵一片激昂聲中,尷尬的低下了頭,不是他們願意投降,而是主帥衛怏和他的直屬部隊都成為流賊階下囚了,自己這些附屬營將士又能怎麽辦呢?

羅鬆大手一壓,將處在瘋狂中的青峰營將士情緒慢慢平複下來,繼續大聲說道:“士家罵我們是流賊,百姓視我們如洪水猛獸,無論走到哪裏,都會被人暗地裏戳著脊梁骨罵,讓我們都無法堂而皇之的站在陽光之下,

但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誰?是趙家慘無人道的橫征暴斂!是世家草菅人命的血腥手段!是大周皇室的冷漠無情!就是因為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蛀蟲,才逼的我們連活下去都變成一種奢望!

為了活下去,我們不得不成為世人眼中最為不容的存在!這一切都是他們逼的!逼的我們不得不拿起武器將整個肮髒扭曲的世道盡數撕成碎片!兄弟們,你們是青峰營的將士!

何為青峰!百折不撓,傲立山巒之巔,俯覽腳下蒼生!沒有人可以攀上你們的頭頂,你們,都是最為強悍的戰士!”

“嗷嗷嗷~”

“青峰營~”

“嗷嗷嗷~”

“青峰營~”

在羅鬆措辭激昂的激勵下,五千虎狼之師的氣氛被點燃到了極點,綿綿不絕的呐喊聲在整片殘破的莊園四散回**,直至透入雲霄,與天地融為一體。

誰願意生來當流賊?誰願意與整個天下為敵?隻是因為活不下去了,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大旱之年,朝廷冷漠,士家依然盤剝不絕,對自己辛苦耕種的土地強取豪奪,大家為了一口飽飯不得不賣兒賣女,妻子淪為人盡可夫的**,丈夫被官府壓榨的抬不起脊梁,即使這樣,大家依然沒辦法活下去……

百姓求的是什麽,一口飽飯而已,如果連跟狗一樣活下去的資格都被剝奪的話,那還能怎麽樣?還有什麽可怕的?除了造反這一條路,還有其他選擇麽……

不少青峰營將士是含著熱淚淒聲呼喊,對羅鬆所言每一句話都是感同身受,恨不得立馬將趙元極和那些該死的士家全部砍倒在血泊之中……

羅鬆再次揮手壓下眾將激燃的情緒,眼神一冷,指著南麵大聲對他們說道:“將士們,現在,蔡州方向又來了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官兵!他們自稱是皇室殿前司,來自大周京師神都,他們不可一世,和那些個士家一樣都自認為高人一等,

他們的主帥名叫史宗傑,是江南蘇州赫赫有名的世閥大家子弟,現被大周的狗皇帝任命為討逆將軍,

他們人很多,據探馬來報,足足有八萬人,這次前來五梁鎮的人馬就多達四萬,而你們隻有五千人,麵對八倍與己的敵人,你們有信心將他們擊敗麽?你們有信心擊敗這次囂張跋扈的京軍麽!”

“怕他個卵!”那黝色肌膚鐵塔一樣漢子大聲吼道,“就連雷霆軍都被我們打的狼狽不堪,區區幾萬不知烽火的京兵又豈有可怕的!殺他娘的,活捉史宗傑那小白臉,再給蔡州那群狗官來一個下馬威!”

“說的好~”

“嗷嗷嗷~”

黑漢的話,很快得到了所有將領的認同,呐喊聲此起彼伏,再次在破莊上空回**開來。

“好,全軍聽令!”羅鬆見士氣已經被自己撥到頂峰,眼眸頓時一斂,厲聲喝道,“即可前往半道之上,堵截這支可憐又可悲的殿前司,將大周王朝的臉麵徹底撕碎吧!青峰營,鳴號,出征~”

“嗚~~”

“嗷嗷嗷~”

數十支號角奏響,五千青峰營大軍狼嗥著手持長矛刀盾,步出莊園,列著整齊的陣列向南麵緩緩而去。

“你們三千人……”羅鬆策馬來到早已目瞪口呆的朱嵩和宗盛跟前,麵無表情的對他們說道:“等史宗傑所部潰敗記得率部包抄過去,盡量多抓幾個俘虜,且記我要你們將史宗傑活著帶到我跟前,明白了麽?”

“明白,明白……”

回過神來的朱嵩和宗盛立馬點頭哈腰,但是當他們抬頭時,羅鬆早就策馬隨軍遠去了,對於這些舊軍士閥將領,羅鬆壓根就沒有一絲好感,甚至可以說是厭惡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