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五羽翎輕揚(七更)

……

戴鐸的一番話讓整個王罕大帳陷入詭異的沉寂,也直刺這些部落首領內心深處最怕觸及的恐懼……

良久,額爾敦哈發出一陣冷笑,打破了戴鐸帶來的沉靜氣氛,隻聞額爾敦哈用戲謔地口吻對戴鐸說道:“戴鐸,請注意你的身份,你父親不過是一名低賤的馬奴,母親更是不知道從哪個肮髒野人部落出來的賤貨,不過憑著董狸可汗的青睞和寵幸才有今天萬夫長位置,

又是誰給你的勇氣跟我們這些高貴的呼蘭貴族麵前以這種口氣說話?哼,你背後的主子都沒發話,要你出來嚷嚷個什麽勁?這到底還有沒有規矩了?”

額爾敦哈這番話氣的戴鐸眼角是不住輕微抽搐,一雙大手死死按住自己腰間的刀柄,努力壓抑著自己即將爆發的怒火……

除了戴鐸,坐在主案上的王罕也是怒火中燒,一雙冷眸死死盯著額爾敦哈那囂張無比的臉龐,聽他的語氣顯然是不把自己這個可汗放在眼裏。

額爾敦哈自然知道王罕對自己不滿,但自己又何嚐不是呢?別人或許怕王罕,可他不怕,因為他和王罕之間的實力差距並不大,如果他敢對自己不利,大不了魚死網破,最終鹿死誰手還猶未可知……

許久,王罕還是決定暫時妥協,於是語氣緩和地跟額爾敦哈說道:“天馬族長,戴鐸所言也並非沒有道理,躲的了一時躲不了一世,這樣下去終歸不是辦法啊,劉策和他的精衛營怎麽可能會放過我們?”

額爾敦哈聞言,登時瞥了王罕一眼,反問道:“那麽王罕,你又打算怎麽做呢?難道要主動出擊跟陳慶決戰?草原上數十萬呼蘭人的血至近還未幹呢!

躲得了一時避不了一世?哈哈,現躲開眼下這一時再說吧,那白袍軍和密集如林的步兵戰陣你有把握攻破麽?省省吧,現在還是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王罕聽完額爾敦哈的話,勃然大怒,一拍桌案起身正要大聲喝斥,忽然帳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少時,一名身穿獸皮盔甲的呼蘭人不顧一切衝入帳內跪在了王罕跟前……

“可汗,前方的斥候傳來消息,圖塔和他七千羅津舊部已經盡數戰死,如今陳慶麾下各部已經分頭開始尋找我王庭的蹤跡……”

此話一出,帳中再起陷入死一般的寂靜之中,從那些首領緊張的神色,可以看出他們此刻內心的恐懼……

“我說什麽來著?”額爾敦哈壓下心中恐懼,表現出一副了然於胸的神態對周圍各部首領說道,“當初我就反對圖塔前去阻截陳慶,如今應驗了吧?這下好了,七千人再賠上一個部落族長,連敵軍一天腳程都沒擋住……”

望著額爾敦哈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王罕和戴鐸恨不得上前將他砍成肉泥,但眼下的情形不允許他們這麽做,呼蘭人不能再在這裏相互白白消耗力量了,應該一致對外方能有機會抵禦住這次前所未有的滅族危機……

王罕閉目沉思片刻,隨即對那跪在地上的呼蘭士兵說道:“告訴依舊願意繼續依附我們呼蘭人的草原各部族民,讓他們密切留意中原人的身影,尤其是有白色素袍的騎兵發現務必要及時來祁連山向我稟報,等這次危機過去,本可汗會給他們論功行賞!”

那呼蘭士兵行禮離去,隨後王罕又對在座各位首領說道:“諸位首領族長,我呼蘭子民已經到了最危難的時刻,王罕想請你們都放下成見,聽我一個建議……”

各部族長聽王罕這麽說也都齊齊向他望了過去,想看看這位王罕是不是跟他父親董狸一樣,關鍵時刻能有扭轉乾坤的能力。

王罕見眾人都以渴求到底眼神望向自己,內心稍稍滿足片刻後,便開口和他們說道:“中原這次出塞的人馬不下六萬,已知的將領有陳慶、封愁年、韓鋒、傅雲驍還有楊開山和楊又懷,預估兵馬在六萬到八萬左右,若我們和他們直接硬撼,必定會損失慘重,得不償失,

但是,若我們將主力兵力集中一起,擊敗他們前來找尋王庭的其中一部人馬,那麽此次呼蘭草原的危機也就能渡過了……”

“那我們該打哪一部?”額爾敦哈難得對王罕的建議點頭表示肯定,隨詢問起來。

王罕說道:“自然要打他們的騎兵部隊,最好能將陳慶麾下直屬部隊慶字營殲滅……”

“我不同意~”額爾敦哈立馬打斷王罕的話,大聲反對道,“慶字營新勝,士氣必然旺盛,此時再去與他決戰,豈不是羊入虎口麽?”

額爾敦哈的話得到了帳內各部族長首領紛紛支持,他們早就被陳慶的白袍軍嚇的不敢出戰了,在他們心裏世界上沒有哪支部隊能正麵擊敗他們……

王罕見額爾敦哈這麽講,似乎早就預料到了一般,便繼續說道:“慶字營悍勇異常,本汗又怎麽會讓各位族長的勇士在這種去做這無畏的犧牲呢?

慶字營暫時不敢動,但傅雲驍麾下的驍字營呢?這總可以了吧?這次本汗已經命人調查清楚了,冀北敵軍之中完全是騎兵部隊的隻有陳慶和傅雲驍兩支,而這傅雲驍出身自陳慶所部,必定深得陳慶訓練騎兵真傳,隻要將他擊敗也等於是變相擊潰了陳慶……”

眾人聞言,仔細想想也是很有道理,既然陳慶大家不敢動,那傅雲驍總可以了吧?擊敗了他,陳慶必定憂心忡忡,也許這次危機就這麽過去了也說不定……

很快,帳內達成了一致,命人各自前去探查傅雲驍所在的方位,打算一舉擊敗他,隻要對麵的騎兵沒了,草原就依然是呼蘭人的天下……

不過,王罕也好,戴鐸也罷,包括所有人,都好像遺忘了還有一支部隊,或者說是根本沒關注過的一支部隊,馬上他們將會為自己的忽視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

而這支被遺忘的部隊,此時正在草原西北角距離狼琊山王庭數百裏外的一片牧區之內……

“噌呲~”

一陣金屬切開肌膚的“悅耳”輕響在牧區內一座氈包之前,一名已經年過古稀的異族老人,胸膛被一柄鋒利的環首刀活活剖開帶出一抹沸滋的血液,他那本就幹癟的身軀登時無力的倒落下去,那雙代表智慧的凹邃眼睛,現在這一刻全被痛苦和絕望代替……

“砰……”

異族老人的身軀就這樣直直倒落在了草坪之上,眼神中消散的生機帶著一絲對這片土地深深的眷戀,最終將自己體內最後一滴血液獻給了身前碧綠的草坪……

而在異族老人屍體的不遠處,整片牧區全被血色圍繞,入目所見到處都是牧民的屍體,男人、女人,包括孩童少年足足近千人,無一不是浸泡在從自己體內流淌而出的血泊之中,濃鬱的血腥味充斥著整個部落的圍場,每一座氈包之上,都染上了一股淒美的殷紅……

“嘔~~”

相隔牧場百步,一片羽翎隨風輕揚,年輕的將士正成群結隊俯在地上嘔吐不止,混濁的穢物不斷從他們口中噴出,落在腳下的草坪,汙染了這片上蒼賜予的奇景寶坻……

此次隨軍一道出征的朱翎,終於將在胃裏最後一道翻騰的汙穢從口中盡數排出體外後,才感到舒暢了些,登時腳下一軟,一屁股重重坐在草坪之上,身體是止不住的顫抖,雙眼無神的望著正前方一片鬱鬱蔥蔥的草地,驚懼之色寫滿在自己年輕的臉上……

“我殺人了……”

這是朱翎腦海裏一直回**的聲音……

他怎麽也想不到數個時辰之前那一份融洽歡樂的氛圍,轉瞬間就變成如今這一幅煉獄浮屠,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真的會把刀鋒送入那些瘦無寸鐵的婦孺孩童胸膛,怎麽也想不到自己這麽快就變成了劊子手……

羽林衛自五月二十二出征,至今八天時間,一直朝西北方向疾馳了足足五百裏,加上方圓搜尋的腳程,那足足有一千裏以上了……

這八天時間,他們經曆了前所未有的考驗,身上攜帶的幹糧早就在第四天早上就吃完了,全靠野果和地上的青草充饑維持體力,與此相比,他們還要麵對的是來自草原之上瞬息萬變的氣候景象和毒蟲野獸的侵襲……

餓了就與馬一起就食地上的草木,渴了就收集雨水煮開仰脖喝下,昔日在羽林衛軍營之中,霍青那非人的“折磨”在這一刻得到了驗收的成果,縱使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他們依然保持著異與常人的敏銳感官,堅強的挺了下來,沒有做出殺馬充饑,自絕生路的舉動。

今日早晨,他們終於找到了起營出征以來的第一個異族部落,一時間是全軍沸騰,正準備攻取這片牧場好好休息一下的時候,那片異族部落的首領卻主動向自己示好,用最豐盛的餐食招待自己。

部落並不富裕,怎能供養七千羽林衛將士溫飽呢?不過在確定所送的食物無毒無異樣之後,大家還是瘋狂的狼吞虎咽起來,足足四五天時間,他們第一次才感到恢複了一絲本該屬於人才有的感覺,雖然沒能吃飽,但也算滿足了……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卻讓朱翎和羽林衛大部分將士無法理解了,就在美餐過後,牧區內的熱情的異族少女在朱翎等將士眼前載歌載舞,甚至暗送秋波的時候,一名親衛營士兵冷酷的帶來一道霍青的命令,瞬間打破了這歡聲笑語的氛圍……

這道命令簡單明了,卻又殺氣騰騰,隻有八個字:“全軍聽令,誅滅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