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周征笑意裏一陣發苦, 喉間滿是酸澀的鹹腥味,蔣鍈這話當真是把他懟的啞口無言。

可盡管如此,他還是偏過頭問她, “蔣鍈, 我們的婚事,你是不是真的打算作罷了?”

他漆黑的瞳眸裏藏著無盡的期期艾艾, 這話一出倒像是蔣鍈先提出的放棄婚事一樣。

蔣鍈本來想著兩人的關係就這樣吧,本也沒有什麽需要解釋收尾的。可聽他這麽惡人先告狀了一回, 腳步止不住頓了下來。

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份感情, 她曾經真的很想跟這個人做夫妻, 像父親母親一樣攜手一輩子,她真的珍視過這份感情, 就當為了對得起曾經的自己,也該做個好好的收尾。

“世子,是你跟我兄長說,你不是一定要娶我的。”

蔣鍈抬起頭來,她原本是難過的,但開導了自己幾日後, 如今已經能清醒地去麵對這件事了。

“你知道, 在這份感情裏,我更喜歡你,對麽?”

“你知道自己沒有那麽喜歡我, 而我卻那樣喜歡著你,所以你才能滿不在乎地對我兄長說出那樣的話吧。”

原以為剖白自己的這番想法是一件艱難的事情, 但如今麵對著他, 就這麽把內心想的話說出來, 好像也並沒有那麽難。

“世子, 我不喜歡你身邊的那位沈姑娘,但我知道,你喜歡她。”

“老王爺那邊,等回京後,我會同他解釋。到時候,你也可以把沈姑娘接回身邊。”

眼前的人畢竟是周芙的兄長,蔣鍈不是他,縱然感情走到了如今這一步,傷人的話,她也仍舊說不出口。

此番勸解,是她能給與這場無疾而終的感情的最大體麵。

在今日之前,周征一直覺著他與蔣鍈之間還有回旋的餘地。但如今聽了蔣鍈這話後,他覺得喉間澀得越發厲害。

他把沈青娥接回身邊做什麽?

她真願意瞧見他跟別的女人成婚生子,子孫滿堂麽?

“真這麽舍得?”

他眼底是自嘲的笑意。

“世子從來不屬於我,談不上舍得不舍得。”

“我若跟沈青娥成婚,你不難過?”他繼續追問。

“從前難過過,如今不會了。”

蔣鍈從來都是拿得起,放得下。

“蔣鍈,你我之間如今就一定要這樣說話麽?”周征聽著她的話,哪裏是回答,分明是恨不得跟他脫離所有的關係。他心頭的酸意湧上來,情緒漫上心頭,忍不住抬手拽住了蔣鍈那隻沒受傷的手的手腕。

“蔣鍈,我沒想過傷害你。”

“我知道我那一日做的不對,我把沈青娥送走了,她不會再回來。”周征嗓音裏透了一絲狼狽的低啞,素來驕傲的人,此刻終究忍不住低了頭。

“我也可以去向蔣厚道歉。”

“隻要你能原諒我,要我怎樣向你兄長賠罪都可以。”

蔣鍈瞧了一眼周征,目光裏閃過一絲的不忍,他確實該向她兄長那個倒黴蛋賠罪,但不該是在這樣的前提下。

“周征,你沒有必要這樣。”

“原不原諒你,你都是周芙的兄長,日後相見,我們還是能好好說會兒話的。但不管怎樣,我不會與你成婚了。”

在他偏袒沈青娥的時候,在他冷言冷語問兄長要償還的時候,她心中那該死的宿命感就又來了。

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在見到沈青娥的第一眼,她就很害怕。

準確地說,在見到沈青娥以後,她一個好覺都沒有睡過。她總是做噩夢,夢到自己後來真的如願以償嫁給了麵前這個人。

在夢裏,他一點也不喜歡她。

新婚之夜,他連她的蓋頭都沒有掀,就淡淡告訴她,不要在他身上指望任何的夫妻情分。

在夢裏,他把沈青娥養在外頭,因為舊怨在心,待沈青娥雖沒有多好,可卻是口是心非,將一顆真心都給了沈青娥。

而她呢,則被困於內宅,鬱鬱寡歡,與他相敬如賓,終其一生,都沒有得到過丈夫的愛。

那雖然是夢。

但夢裏,她難受得很真切。

也正因為如此,她在經曆前幾日的事情後,絕不願意再步夢裏的後塵。

周征聽著蔣鍈的話,不甘心地鬆開了手上的桎梏,他整個人狼狽得厲害,嗓音也低啞得很。

他是喜歡她的。

留下沉青娥也真隻是單純因為當年宮中情分。

她說他對她不夠喜歡,他是不認的。

“蔣鍈,你可以放棄我,但我不會放棄你的。”周征偏過頭去,雖然今日真真切切有被傷到,但說的話卻還是斬釘截鐵,不容置喙。

……

豫州這一場鏖戰,遠比大家所想的還要激烈。

黑木鐵達仗著自己的兵力多,仗著豫州的援兵未到,從一開始就擺出了要把豫州城這座守得固若金湯的城池攻下,連戰術都不用了,隻想著速戰速決。

宋裕上一世跟黑木鐵達也交過手,這麽蠻橫的打法,他也就隻在滄州城那一次見過。

突厥王給黑木鐵達的時間並不多。

通過這一場鏖戰,可以清晰地看出這一點。

宋裕派人嚴防死守,在黑木鐵達的軍隊可能駐紮的地方埋伏了很多的伏兵陷阱,用智謀讓黑木鐵達的兵力也折損了些許。

可實力懸殊擺在這裏。

沒有援兵馳援的豫州如今就是處在下風,跟胡人軍隊對峙的前幾日還勉勉強強能扛得住,可到了第十日的時候,豫州城內無論是糧草還是其他物資都已經很缺乏了。

百姓們熬不住。

將士們也撐不住。

黑木鐵達以封千戶萬戶為獎賞,鼓舞他手底下的兵們拚命殺敵,以人數計。吃飽喝足了的軍隊自然要比糧草缺失的軍隊有力量,所以這兩日,帶兵出城跟胡人正麵對陣的,就沒有不掛彩的。

就連一向驍勇善戰的蔣厚,背上也挨了一刀偷襲。

鮮血淋漓的傷疤從肩胛骨貫穿到腰下。

京中的糧草其實早就到了。

但運糧官一直押著糧在渡岷河邊徘徊,不是效率低,而是豫州城四麵都被胡軍圍得死死的,周翦雖也出兵增援了,但那點兵完全不夠用。

運糧官如今能夠保證糧草沒被胡人搶走,已經是盡了他最大的努力了。

“就剩半張餅了,眼下物資缺乏,沒有鹽,這餅子也沒味兒,但你湊合著吃點吧。”

為了穩固軍心。

開戰以來,周芙也好,蔣將軍夫婦也好,都是同軍營裏的下屬們一起用膳。

這幾日,吃的東西是越來越少了。

幽禁嬸娘們的宅子昨夜又出了事,一個嬸娘尋死膩活,差點跳了護城河,周芙去聽她罵了一夜,四更天才會營帳鑽進宋裕懷裏睡下,今早自然起得遲了些。

“我不餓,你吃。”

宋裕肩頭的傷還未好,腿雖沒沒摔斷,但這幾日下地還是有些艱難,所以這幾日都是在榻上處理的公務。

周芙昨夜被姨娘們絆住,回軍營回得遲。

他又何嚐不是忙了整整一夜,眼下戰事吃緊,他哪裏睡得著。

周芙被幽禁了十日的嬸嬸們訓斥了一宿,接到最新的飛鴿傳書說今日王叔們會到,此刻心裏七上八下,如何吃得下。

她在這帳內走了半天,想了想後,把身上這一身衣裳脫了,換了一身的素孝。

“怎麽穿起這衣裳了?”宋裕問。

如今雖是國喪,但因為老皇帝不做人,軍營上下,無人為他服喪。

“我這不是為先帝穿的。”

“今日九叔不是要來同我談判麽,我穿這一身是告訴他,如若他和我的其他幾個叔叔一直準備把兵力摁在錦州不動,那我就同嬸嬸們,同豫州一起死。”

周芙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篤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