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裕望著周芙, 眼底帶了些許的促狹。

周翦別的幫不上忙,但發俸祿發的倒是及時。周芙突然想起京中傳來消息說是老皇帝眼下越來越不成了,這幾日已經開始嘔血了, 皇城司那邊的掌印太監已經把皇帝的詔書傳了過來, 命周翦快些回京來著。

等回了京,眼前這人的日子就更有的忙了。

“感覺這一世很多事情都發生的好快啊, 我們重生了不到一年,這中間七七八八就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周芙突然有些感慨起來, 她低頭替宋裕理了理腰間有些歪了的玉帶, 想到姐姐姐夫的死, 心裏仍舊是有些難過。

生死,離別, 失去,是人生之常。

上一世,她跟宋裕也分明是這樣過來的,可當人生中骨肉分離的痛苦再度席卷而來的時候,哪怕已經重活了一輩子,還是看不開。

宋裕將人輕輕往懷裏帶了帶。

他雖是文人, 但懷抱溫暖卻又結實, 周芙將額頭抵在他的胸前,聽著青年沉穩有力的心跳,有那麽一瞬間覺得回到了上輩子。

“宋裕。上一世你想過娶我麽?”

周芙倚著他, 倚了片刻後,抬起亮晶晶的眸子瞧著他。

“想過啊。”

宋裕垂眸輕輕地笑了, 眼神裏帶著幾分真切地遺憾, “隻是那時候宋家落魄, 我沒有臉麵去提。後來, 周翦登基,我雖為輔政大臣,但大梁日複一日地戰爭磋磨了那些兒女情長的心思。再提求娶,已經太遲。”

仔細回想。

上一世,除了掖庭那八年以外,他們雖一直在一起,卻總在錯過。

周芙也覺得遺憾。

可又覺得比起周遭的人,擁有這一世的他們,幸運太多。

這樣想著,又不禁把心思繞到了周征跟蔣鍈身上,“不行,我還是覺得你把沈青娥放到我兄長身邊這事兒不好,我擔心蔣鍈會吃虧。”

身為多年閨中密友,周芙再清楚蔣鍈的性子不過。她炙熱活泛,有禮有節,但待人接物沒半點心眼,萬一撞上沈青娥,沒半點心眼的人偏偏遇上那顆有七竅玲瓏心的人,想想也知道是個什麽場麵。

想到這裏,周芙不禁有些擔心。

宋裕倒並不覺得有什麽可擔心的。

“軍營之中,蔣家父母和王爺都在,有長輩坐鎮護著蔣鍈,不會出事的。隻是長痛不如短痛,如今蔣鍈跟你兄長正處在情分最深的時候,你冒冒失失過去讓蔣鍈離開你兄長,她不會聽你的。上輩子的事情你也沒法同她講,既然如此,不如把沈青娥送到世子麵前,讓他做個了斷。”

宋裕漫不經心地開口,行事手段是一如既往地果斷幹脆。

周芙覺得宋裕說的有理,可還是放不下心裏的那層擔憂,“你什麽時候讓堂兄把沈青娥送去我兄長那裏的?”

“兩個時辰前。”宋裕坐下,拿起一盞茶潤了潤嗓,輕咳一聲後,嗓音清潤了不少。

周芙估量了一下時候,半個時辰前,那如今沈青娥應該已經在周征帳中奉藥了。

周芙心不在焉地撥弄著腕上的那支翡翠鐲子,搖曳的燈火下,那一抹靈動的綠紮眼的很。

“不行。”

“我得去看看。”

周芙想了半天後,還是決定出去看看。

六月的晚風吹在衣衫單薄的人身上還是有些寒涼,軍營駐紮的地方背靠青山,白日裏看去遠處一片青黛,到了夜深的時候,耳邊便是一片此起彼伏的獸鳴聲。

“嘩啦!”

盛著黑汩汩的藥汁的青瓷小碗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周芙本是想要偷聽沈青娥跟周征的談話的,卻不曾想,在距離周征營帳十步之外的地方就聽見了瓷片碎裂的聲音。

周芙還未走近,就瞧見了跪在地上的沈青娥。

如今是春夏交際的時候,白日裏頭已經有些熱了,可晚間還冷的厲害。地上涼,她也不知跪了多久了,低垂著眼睫瞧不清神色,但垂在膝上略微顫抖的手昭示了她的脆弱。

她這個樣子,別說周征,就是周芙見了都覺得我見猶憐。

“郡主。”

就在周芙恍神的時候,沈青娥突然虛弱地喚了她一聲。

周芙一句“你跪在這裏做什麽?”還沒出口,就見她腰肢一軟,手撐著地麵似是想再撐一會兒,可竭盡全力,也撐不住,隻是冷汗簌簌地冒著,然後實在沒有力氣了,就這麽倒了下去。

“沈青娥?”

周芙以為自己是來替蔣鍈捉奸的,沒成想,陰差陽錯變成了救人。

“去請軍醫來。”

“對了,這是太子殿下的人,把太子爺請來。”

周芙忙對營帳前的士兵開口。

她聲音不大,但裏頭的周征卻聽得清清楚楚。營帳被掀開,周征下身隻著白色中褲,上身裏頭什麽都沒穿,隻在外頭罩了件藏青色的軟底袍衫便赤著腳出來了。

周芙下意識地觀察自家兄長這張臉。

試圖從他英俊的麵容上尋找出半點的蛛絲馬跡來。

說是有情分吧,他看著又冷冰冰的。

說是沒有情分吧,他又赤著腳衣衫不整地出來了。

“這……”

“周征你……”

周翦得知沈青娥暈了,火速趕了回來,千言萬語凝結在喉間,想說話,又不知該說些什麽,隻是撫著額頭犯難。這會兒的功夫,聽到隔壁有聲響的蔣鍈也披著衣裳揉著眼睛出來了。

“我沒讓她跪。”

周征沒什麽表情的解釋。

“周翦,她是你的人。”

“你把她帶走,別讓她在我麵前招人煩。”

周征言語冷硬,不給周翦這位東宮太子半點情麵。蔣鍈已經很久沒聽到周征這麽冷言冷語的說話了,明明幾個時辰前還好好的人怎麽突然又帶了刺,蔣鍈有點想捋捋這人的毛,摸摸他的頭。

可剛走過去,就見周征麵前暈了一個姑娘,周翦正滿麵擔憂地將那姑娘扶起來。

周征麵上沒什麽表情,但蔣鍈卻一眼瞧出,他的手指此刻在發顫。

“青娥跟了孤這麽多年,是孤的貼身婢女,孤自然會帶她走的。”

“周征,雖然你跟青娥的事孤也不是一點過錯都沒有,但確實是你,是你不識好人心。”

周翦為顧全周征的顏麵,沒把上半句說出來。

可周征卻嘲諷地勾勾唇角,自己說了出來,“你這是想說我狗咬呂洞賓了?”

“難道不是麽?”

提起沈青娥跟周征的這檔子荒唐事兒,周翦心裏又何嚐不委屈。

“當年是孤讓青娥入宮照顧你的不錯,可孤的本意是體恤淮南王為國為民征戰多年,不忍心他的親子在宮中受了磋磨後無人陪伴。孤哪能想到後來發生那麽多事情?”

“周征,你把好心當做驢肝肺,你真是活該!”

周翦上一世和這一世因為沈青娥的事情遭受了周征太多的白眼,往日裏能忍就忍了,可今日話趕話說到這裏了,他也不想再忍,幹脆直接出言譏諷他。

周征本就看周翦不順眼,又哪裏是忍得這樣的事情的性子,冷笑一聲,一拳打在了周翦的臉上。

一個世子,一個太子,就這麽打了起來。

周芙上前去拉,但兩個青年男子力氣大得很,哪裏是她拽得動的。她覺得有些無力,最後還是蔣鍈一巴掌拍在周征背上,冷冷地讓他鬆手,周征這才咬著牙不情不願地鬆開了周翦的衣領。

體麵二字,在今日可謂是**然無存。

一行人散去。

蔣鍈站在原地沒走,周翦的話沒頭沒尾,她沒聽懂,但眼見著此刻周征的眉骨處橫陳了一道血痕,她心裏還是擔憂的。

她抬手下意識地要去撫他眉心的傷痕,卻被他偏過頭避開了。

蔣鍈的手停在半空中,不自在地停了半響,又收了回去。

“剛剛怎麽回事,那個姑娘是誰,能跟我說說麽?”

周征不以為意地抬手拭去眉骨的血跡,“不早了,蔣鍈,你回去休息吧。”

他眉眼間的戾氣尚未完全消散,此刻的回答雖已經是竭力放柔軟的聲線,可仍舊透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