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裕抬起帶著幾分脆弱的笑意的眸子直視著周芙。

“你怎麽會不好呢?”

“宋裕, 上一世也好,這一世也好,你在我心裏永遠是最好的那一個。”

周芙不再逗他, 而是上前輕輕地摟住了他, 讓他安心地把頭靠在自己的懷裏。

他是她年少時遇見的最驚豔的那個人。

正是因為他好,所以後來多年, 她的眼裏再也見不得別人。

“呆子。”

“我要是喜歡崔邵,喜歡蔣厚, 那我還在這裏陪你做什麽?”周芙在他光潔的額頭上輕輕敲了敲, 動作輕柔, 抬手之間伴著一陣旖旎的薔薇花香。

“換香粉了,這麽香?”宋裕挑著眉問。

“蔣鍈送我的。”

周芙抬起袖子聞了聞, 她今日有些風寒,對香氣不怎麽敏感,原先以為這是淡香便用上了。見眼前這人突然揶揄著看向她,下意識地以為他不喜歡,“你不喜歡麽,若不喜歡, 我去換件衣裳再來。“

她說著, 便拍開青年擱在自己腰上的手,要往外頭走,可宋裕的手背被她拍了一下後卻愣是沒挪半分。

周芙不解。

宋裕無奈失笑, “隻要是你,我都喜歡。周芙, 不是要聽我說陳淙的事情麽, 忘了?”他漆黑的瞳眸裏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委屈。

周芙這才想起今日的正事, “那說說吧, 說說你瞧見陳淙那些充滿柔情蜜意的書信時,是何等的喜悅,何等的高興,何等的迫不及待想要給她回信。”

宋裕聽著周芙的這些“何等”,隻覺得頭有些疼。

“陳淙在列國之中以貪慕美色而聞名天下,她的公主府裏,光幕僚就二十八個,我高興什麽?迫不及待想要去爭寵麽?”

也是。

陳淙素來見一個愛一個,這一點,周芙早有耳聞。

“你既然不高興,那你回信給她做什麽?”周芙沒看見宋裕給陳淙寫的信,但想想也知道,他定是回給她了。

“我想借陳淙的手,往黑木鐵達的帳中掛一把金錯刀。”

宋裕一貫清潤的嗓音裏帶了幾分喑啞。

金錯刀?

“你父親當年出使突厥時帶回來的那把金錯刀?”

“對。”

周芙怔了怔,“你父親當年出使突厥,突厥王送了他一把金錯刀,這刀小輩們並不認得,隻有突厥王認得。你是想借那刀殺人,讓突厥王對黑木鐵達的疑心更重,從而利用突厥王的手殺了他。”

想到這裏,周芙接著問“那你準備怎麽讓陳淙幫你?”

“我騙了她。”

宋裕抬眼,“我同她講,那是我父親從突厥一位很重要的會武的故人手上得來的,他傾心那位故人,所以想要臨死前想要把這金錯刀送給突厥最厲害的英雄。”

這等示弱的話隻能哄騙哄騙未經世事的小姑娘。

陳淙並不算未經世事,可她一心隻想著求遍天下所有美男,尤其是宋裕這樣清清冷冷,可遠觀不可褻玩的俊朗文臣,更能深得她的青眼。

“陳淙答應你了?”

“答應了。”

宋裕的喉嚨緊了緊。

做這樣的事情,宋裕本身打心底裏是排斥的。這份排斥並不僅僅在於他騙了陳淙,更在於,他竟要用這樣的方式去挫傷黑木鐵達。

眾所周知,黑木鐵達在突厥的處境是跟周崇煥在大梁的處境差不多,他為突厥嘔心瀝血,披肝瀝膽。年紀輕輕就立下了赫赫戰功。

此番,用讓陳淙把金錯刀給黑木鐵達的方式陷害黑木鐵達叛國,陷害他跟大梁有牽連,本就是十分卑劣的事情。

宋裕很瞧不起這樣的自己。

可又沒有辦法。

黑木鐵達必須受到重創。

大遼和北方其他遊牧民族的聯盟都得益於黑木鐵達。

雖然說這一世因為他們的到來,大梁的局勢已經比從前好了太多。但積貧積弱並非一時之過,如果這仗連著打,終日不停歇,受苦的還是百姓。

這一世,宋裕想做的,隻是盡快結束這戰局,終結這亂世。

“各自的政治立場不同罷了。”

“你一點都不卑劣。”

周芙聽完後不知道如何安慰他,隻能抬手撫撫宋裕那被玉冠束得一絲不苟的墨發。

宋裕讀了這麽多年書,那些儒家的道理讓他唾棄自己,可上一世他行事又是法家的思維,所以打從他起了要利用陳淙的念頭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沒有能夠好好休息過。

而此刻,周芙輕輕拍著他的脊背,動作很輕很柔,明明說的話也不多,可就是讓他覺得,他有在這一條路上撐下去,繼續走下去的勇氣了。

“周芙。”

他突然低啞著嗓子喚她。

“嗯,怎麽了?”

周芙隨意地答應著。

“周芙,我希望無論發生什麽,我們的身邊都能有對方。我跟你說我要想一想的事情已經想好了,我願意娶你。但周芙,你若是想要在這些時日同我成親的話,會受委屈。”

宋裕認真地瞧著周芙。

提及成親一事,如今真算不得一個好時機,他還落魄,還是戴罪之身,什麽都給不了她。

“委屈什麽?”

“前世的這個時候,你不是也依舊什麽都沒有麽?雖然那時我們沒有提過成親,但並不影響我那時候很快樂,宋大人。”

周芙笑笑。

上一世他們兩個人走到分道揚鑣那一步的時候,她總是叫他宋大人。在那之前,她都是直接叫他的名字。

“我爹爹喜歡你。”

“我阿姐我兄長包括我姐夫,都喜歡你。我爹爹如今都催著你讓你娶我了,你要是再顧慮,那可就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了,下次再想娶我,可就得拿千金來換。”

周芙半開玩笑。

宋裕抿抿唇,攥著周芙腰的手緊了緊,“周芙,千金也好,萬金也罷,別人有的,將來我都會補給你的。”

雖然周芙並不在乎這些,但宋裕私心裏還是覺得造化弄人,上一世大權在握的時候,怎麽就沒想到要向周翦提賜婚呢。若是上一世提了,好歹那時什麽都有,兩世下來,有那麽一世是體麵成親的,也算是沒那麽大遺憾。

但不管怎樣。

該給周芙的,他定然不會少。

“你人都是我的,又有什麽補不補之說。”

周芙輕笑,這話話音剛落,搖籃裏的福哥兒突然醒了,醒了後就開始哭。孩子餓了,想要吃奶,周芙將他抱起來,“不同你說了,我去找奶母了。”

說完後,抱著孩子往奶母那裏去。

腳剛踏出營帳的門,就遠遠地瞧見了周征,他此刻正跪在周崇煥的帳前,神色是一如既往地冷淡。

“讓他滾。”

“婚姻大事,豈容兒戲。”

“當初宮宴上是他自己同意退婚的,如今又想要,哪裏這麽容易?”

周崇煥在營帳內發著火,那不大但帶著怒氣的聲音傳進周芙的耳朵裏,提起退婚,周芙瞧著周征,下意識地回到了上輩子。

他要為了沈青娥同蔣鍈退婚?不對,這一世的婚已經退完了,他還退什麽。

許多關鍵詞在周芙的腦海裏飄著,周芙恍恍惚惚,但很快意識到,周征不是要退婚,是要求娶。

周征向來是這樣一個人。

喜歡和不喜歡都藏在那張冷淡倦怠的麵容之下,看似波瀾不驚,但實則,每一樣都來的濃烈。

“小郡主,是福哥兒餓了麽?”

周芙發愣的功夫,奶母已經掐好了時間自己找了過來,從周芙的手裏徑直抱走了福哥兒。

正趕上蔣鍈出營帳倒銅盆裏的水,她跟周崇煥的營帳隔了一段路,原本是完全瞧不見周崇煥的營帳前發生了什麽的。

可周芙把福哥兒交給奶母後,偏偏把蔣鍈拽到了自己的位置。

她所在的那位置可巧能瞧見周征,又能保證不被周征和周崇煥瞧見。

“蔣鍈,兄長後悔當初宮宴之上同意退婚了。如今正在向爹爹求娶你。”

“你看,你是看一會兒他的笑話狠狠地嘲諷他一陣再去同我爹爹講你不願意,還是現在直接同我爹爹講你不願意?”

周芙給了蔣鍈兩個選擇,這兩個選擇翻來覆去都逃不脫“不願意”三個字。

“求娶我?”

蔣鍈不可置信,她嗓門沒收住,一時驚動了在營帳前跪著的周征。

絕佳的好位置敗給了蔣鍈的大嗓門。

周征一記冷冷淡淡的眼刀向這裏射來,但這眼刀是給周芙的。

周芙心虛地偏過了頭,畢竟是親兄妹,總幹這種拆散兄長姻緣的事情,說心裏沒有半點虛是肯定不可能的。

周崇煥沒自己出來,而是派了個親兵出來,那親兵伏在周征的耳邊說了些什麽,周征麵色不悅地回了幾句。親兵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又進去,沒過一會兒,周崇煥似是氣不過,又親自從營帳內出來了。

他出來後,狠狠地一腳就踹在周征的胸前。

“混賬東西!”

周芙雖不看好周征跟蔣鍈的姻緣,但周崇煥這一腳著實把她踹的眼皮直跳。

她慌忙過去,一把擋在了周征麵前。

“兄長他身體不好,爹爹,你怎麽下這樣狠的手…”周芙本想斟酌著用詞,可瞧見周征英俊的麵容瞬間變得蒼白,突然覺得沒有斟酌用詞的必要。

蔣鍈也跟著走了過去。她竭力地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麽關心他,所以蹲下身子扶他的時候,盡量不看他那蒼白的神色。

“你還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