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查文斌一直在睡著,雖然他這幾天一直在睡覺,可上車後,他還是睡著了。

疲憊,無比的疲憊,並不是身體累,而是心累。他像一片沒有主心骨的葉子,隨著不知道方向的河流漂了很久,本以為會遇到很多故事,但卻像是一場事故。

正如風起雲所言,脫胎換骨是一個痛苦的過程,這需要極大的勇氣與內心的煎熬。查文斌需要時間來消化,可他最缺就是時間。

距離和樓言約定的日子,隻剩下最後一個月了。七七四十九個亡魂的煉化,也根本沒有來得及完成。但是,他已經不想再繼續了,他隻想回到家,安安靜靜的呆著,過完最後一個月。

查文斌從來沒有如此想念過家,即使是他在山崖下躲著的日子裏,即使是他一次又一次在遠行中差點回不來的時候。

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去拜一拜祖師爺,而是徑直去洗了個澡,換了一身衣服。而第二件事,則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

“幫我把頭發剪了。”

河圖聽見他的這個要求時,當場就嚇得跪下了。對於一個道士而言,頭發是他們最為珍貴的東西。

《孝經?開宗明義》有言:“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道教的部分思想裏融合了儒家思想,傳統的孝道自然對道士的影響也頗深。身上的一切都是父母給的,絕不能有絲毫的損傷,愛護身體如同敬愛父母。怎麽可以剃頭剪發呢?這是不孝。

第二:道士蓄發是為了順應自然法則,順遂自然帶發修行。挽鬢的長發,猶如流水不竭,意寓道氣長存,長生久視,生命與道合二為一。

第三:蓄發也是道士的標誌,道書中對於道士的衣著,儀表有著明確的要求,蓄發是必須的!

第四:蓄發是道士對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一種保留與傳承。史書記載,從軒轅皇帝時,當權者就對百姓的穿著儀容有著明確的規定,漢族人無論男女都是需要蓄發的。

“髡刑”既一種把犯人頭發削去的罪行,這在古代被視為是奇恥大辱,很多有風骨的人在麵對這種刑罰後,往往會選擇自盡而亡,因為他們受不了被削發帶來的內心衝擊,可見古人們對頭發有多在乎。但到了清朝時,滿清入關,要求漢人把頭發剪成半禿,留個金鼠尾款的小揪揪。並宣稱: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

其實這是一種對漢人極大的侮辱和歧視,也是滿清統治者想要在精神層麵上徹底擊垮漢人。千萬別覺得現在電視劇裏,清朝鞭子很好看,實際上那是對漢人最大的侮辱!

可有漢人裏卻有一種人是例外的,那就是道士!

道士們獲得了滿清政權的特許,他們的頭發得以保留成祖製定下時的模樣。這是因為,道士自古屬於神職人員,而講究君權神授的統治者也不想得罪神在人間的使者。

這些都足以說明道士對於頭發的重要性,查文斌自幼年時,便就是蓄著長發。唯一一次被剪去,還是在大運動時,那時候他與師父馬肅風都被視為是封建迷信的臭老九,那頭長發便是最好的證明,自然留不得。後來,查文斌就再也沒有動過自己的頭發,直到一夜白頭後,這一頭銀色的長發也就成了他最大的標誌之一。

掉發如掉頭,河圖是他的弟子,哪能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比如他自己,想要留長發,查文斌都是不同意的,因為他執著的認為河圖已經不是門中弟子,不能以道士的身份自居,也就沒有資格留這頭發。

“師父,您這是要幹嘛啊……”河圖的話裏,已經帶著哭腔了。

可查文斌卻道:“不破不立,不立不破。民國以前,所有人都留著頭發,可現在你看看還有人留嘛?傳統的東西裏,好的我們繼續留著,可那些早就該被淘汰的,自然也該要淘汰。怡然,你剪吧。”

冷怡然拿著剪刀,遲遲的不敢動手,風起雲接過她手中的剪刀道:“還是我來吧。”

輕輕拿捏住那一把銀絲,風起雲道:“你可想好了,這一刀下去,不僅是和過去的那個自己告別,更是和傳承了千百年的道士規矩告別。”

“嗯!”查文斌輕聲的點了一下頭,最知他心者,在這個世上莫過於風起雲了。

“哢”得一剪刀,那把銀色齊腰的長發就已經被握在風起雲的手中了。她看見查文斌的肩膀抖動了一下,也許,在這一刻,他才是真正的重生了。

風起雲看著手中的頭發感歎道:“多好的頭發啊,比我們女人的還要柔順,讓怡然給你放起來吧,拿根紅繩係上。聽說古人去發,是要把它供奉在房梁之上的。”

“石頭!”差文斌輕聲喊道。

胖子被一聲喊,這才從滿腦子的不解中掙脫了開來,他在想,查文斌難道不打算幹道士,轉行要做和尚了嘛?

“哎!我在這兒呢,查爺,您有啥吩咐!”

“你們平時剪掉的頭發,都去哪了?”

胖子道:“那肯定是叫理發店的丟進垃圾桶了唄,誰要那玩意兒啊。”

“嗯!”查文斌點了一下頭,對風起雲道:“我不扔它,是不想有人撿了去,那就拿去燒了吧。等做飯的時候就扔在灶爐裏吧,和那些木柴一起。”

“好吧!”風起雲把頭發遞給了冷怡然,又道:“長發是剪了,但還要打理一下,總不能就這麽亂糟糟的出門了。”

“你就照著胖子那樣的給我整一個吧。”

胖子看了一眼風起雲,道:“我就是個板寸頭,查爺,你要不還是照著超子那發型剪吧,他那樣子比較帥。”

查文斌卻道:“就照著你的,方便打理。”

等到查文斌再次睜開眼睛時,風起雲已經給他拿來了鏡子。看著鏡子裏那個去掉了胡須和長發的自己,查文斌反而臉上還露出了一絲微笑。他起身看著眾人,眾人也看著他,他先道:“怎麽,我現在的樣子,很難看嘛?”

“不!太帥了!”胖子第一個豎起了大拇指,河圖也道:“師父,真沒想到您這頭發一剪掉,立馬換了一種氣質。”

“什麽氣質?”

“以前的你,給人的感覺很飄逸,很仙!現在的你,清爽,陽光,很男人,而且那種氣質更加的迷人了!是不是啊,冷姨?”

“噗嗤!”冷怡然也被他的話給逗笑了,隻是道:“就是以後洗頭方便些了,不過看著還挺順眼!”

查文斌接著又脫掉了身上的長褂,對超子道:“超子,下午的時候,出去替我買幾身衣裳,就按照你們平時穿的那種款式。”

“查爺,您這是要徹底改頭換麵啊!您這是不打算再幹道士了嘛?”

查文斌把衣服輕輕丟在了地上道:“不,我依然是個道士,但我想要做一個不同的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