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旅行的好處,就像一個背包客,走到哪算哪。查文斌遵從著那位老乞丐給自己的指引,一路繼續往北。他盡可能的選擇國道,因為在國道兩旁出現村莊的概率是最高的。可是今天,他已經走了足足一整個下午了,兩旁除了山還是山,中間是一條河。

在中國的地勢上,很少出現南北向的大水係,僅有的幾條也都是大江大河的支流。好在這沿途的風景著實不錯,他倒也落得個清淨。

傍晚時分,一輛大貨車在他身邊停了下來。雖然今天已經有不知多少輛汽車在身邊經過,可這還是第一輛主動停下來的車。車主是個長得有些粗獷的漢子,皮膚黝黑,頭發亂糟糟的。他搖下車窗招呼著查文斌道:“要搭車嘛?”

查文斌沒有猶豫,徑直坐了上去。如果此時身邊有超子或者胖子,他們一定會阻止,因為江湖經驗告訴他們國道線上有很多各種各樣的故事。這些故事就像西部片裏的那樣,狂野且沒有規則,有的隻有**裸的人性。

車子的前擋上貼著一副“出入平安”的對聯,後視鏡上掛著一堆係著紅參的牌子,有佛教的,也有道教的,還有基督教的。這些東西很亂,材質也很差,一看就是路邊攤上淘來的那種。

“去哪裏?”

“不知道,”查文斌道:“如果前麵有村子的話,你也可以把我放下來。”

“背包客?”司機漢子笑了起來,又道:“你們這些城裏人就是吃飽了飯沒事幹,曉不曉得這地方晚上溫差有多大?又曉不曉得,這一段有多少山路是無人區?我要是不拉你,你走到天亮都找不到個球人。”

“你信神嘛?”查文斌摸著那枚塑料製的八卦道,他在想,如果這個男人相信的話,自己應該會送他一點什麽。

“信神?信個球!”男人哈哈的搖著頭道:“這些東西都是我婆娘買的,她總說我在外頭平安最重要,就整了勒麽些沒用的玩意兒。”

“她沒說錯,平安就是最大的福氣。”

“嗬!”男人幹笑了一聲道:“我在外頭有神保平安,她在屋裏頭就有找人保平安。找就找嘛,還找了個那麽搓的!狗日滴,他們兩個不僅睡我的床,用我的錢,還打我的娃!你說,這樣的女人信得什麽神?哪個神會教他們做這些個不要臉的事情?”

查文斌不知道該怎麽接話,看得出這是一個壓抑了很久的男人。車子在蜿蜒的山路上拐來拐去,方向盤在他手中快速的甩來甩去,最外麵的懸崖離著車輪最近的地方不到半個巴掌,而那個黑乎乎的,看不見的地方就是奔騰的江水。

忽然,男人從抽屜裏拿出了一張照片遞給了查文斌道:“這個是我女兒,長得好看不?”

查文斌掃了一眼,照片上的小女孩笑得天真爛漫。不過隻這一眼,查文斌便察覺到了什麽,因為他是會根據人的麵相看出很多東西的:這個小女孩是個短壽之人,恐活不過六歲的年紀。

“好看,有這麽好看的女兒,你應該多回去陪陪。”這是查文斌善意的提醒。

可那司機卻道:“我是要回去多陪陪,你看,我後座上有很多娃娃。她就喜歡這些娃娃,以前我老舍不得給她買,現在想買給她也沒得機會了。

那個女人,真的是該死!他倆個**還嫌娃兒吵鬧,就拿個被子捂起!等他們快活好了,我那可憐的娃兒早就已經斷氣了……”

男人說這些的時候,平靜得就像茶館裏說書的先生一般。越是這份平靜,就越是說明暴風雨即將來臨啊,但目前至少查文斌還看不出他想要打算對自己做點什麽。

“後來呢?”他問道。

“後來,後來這對狗男女就把娃兒弄到了院子裏的水井裏,跟我說,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淹死滴。你曉得那個娃兒被撈起來的模樣嘛?皮肉都泡的發白了,那是自己親生的姑娘啊,她的心是石頭長得蠻!”他頓了頓又道:“這個事情也怪我,怪我太相信那個女人咯。她說是掉下去的,我不也就信了嘛,可憐的娃兒就這麽燒成了一把灰。人家的灰,一個盒子裝不下,我那娃兒的灰,一個巴掌都攏不起!”

男人忽然猛地踩住了刹車,他擰過頭來,看著查文斌道:“你說這樣的人,應該下什麽樣的地獄?”

查文斌道:“你不是不信鬼神嘛?”

男人卻道:“我不信神,但我信鬼!不信神是因為,這個世上有這麽惡的人還活著,神都沒有懲罰他們,所以我不信。我信鬼是因為這一切,都是我娃兒托夢告訴我的。”他歎了一口氣道:“後來,我去找派出所,派出所的人說我腦殼壞了,托夢的事情怎麽能算真的?”

“嗯,”查文斌道:“因為你們把孩子的屍體給火化了,死無對證。”

“可是我孩兒不甘心啊!”他忽然猛地拍了一把方向盤道:“她天天托夢給我,給我講那個被子捂得她好難受,她不敢動,一動她的媽媽就會拿針頭紮她。”

“他們現在還在一起嘛?”

男人笑著道:“娃兒的頭七還沒過,她就要跟我離婚,說是我一年到頭顧不到家,才讓娃兒出了意外。你看看,這個屎盆子最後還扣到我的頭上來了。屋裏頭的錢早就被他們兩個卷走了,我曉得。我也不和他們爭,先這麽耗著,我就尋個機會弄死他們。

我想過,要跟他們同歸於盡的,我車後頭有一把獵槍。是我上次跑車去雲南的時候搞來的,可是,我不想他們以死來掩蓋自己的罪惡,一槍打死的話,太便宜了這兩個人咯。

昨天的時候,我還在這麽想的,是先打他們的腦袋還是先打他們的胸口。可是,昨天晚上,我遇到了一個人,那個人跟我講,說我今天會遇到一個幫我娃伸冤的人。他講,那個人會在天黑前出現,長的白頭發,長褂子,拿個包。我一路上都在找這樣的人,後來,老遠的就看到你了。

你是不是覺得很好笑?我跟你說這些,我自己都覺得好笑,一個背包客,能做啥子?一個要飯的,又能說出啥子,你倆或許也是一起在外麵跑江湖弄錢的。不過,不曉得為什麽,跟你說出來,我這心裏頭反而是舒服多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