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文斌站在山坡下靜靜的聽著老人講修習功法,老人幾次都用餘光瞥見了這群人,但始終是沒有停下來,一直等到他把功法講完,又對那個弟子道:“今天先按照我教的法子去練習呼吸吐納,你們可以散了。”

目送完弟子離開,老人這才走到坡前,對查文斌道:“這位道友似乎是從遠方而來,何不上來一敘?”

查文斌做了禮,那老人笑嗬嗬的打開了籬笆門,待他們一進院門便道:“今天一早,我這院裏就有喜鵲在嘰嘰喳喳的叫,方才我還在與小徒們說,今天會有貴客到,想必就是這幾位了。”

“小可查文斌,見過老前輩。”

老人也還了禮,將他們一一迎進內堂,諸人席地而坐。老人用泉水泡了一壺野茶,又一一給他們斟上,幾番寒暄,這才慢慢打開了話匣子。

“閣下似乎身上帶著個東西。”

查文斌也不隱瞞,從懷中掏出了那個封了印的瓶子,道:“老前輩好眼力,便是此物,不知是不是有些唐突了。”

老人的目光不在那瓶子上,反倒是對他封在瓶上的印起了興趣,連連點頭道:“符頭,符膽,符腳,一筆而成。筆韻渾厚,氣脈濃鬱,如此筆力老朽佩服佩服,閣下似乎與茅山上清一宗有些淵源啊。”

查文斌謙虛道:“祖師爺原是茅山的分支,現在不過是鄉間野道,讓前輩見笑了。”

不想那老人卻連連搖頭道:“不不,恕我直言,單是閣下這道符的構成,已有當年祖天師的七分風骨。放眼當今,恐怕鮮有人能到閣下之品級。我們中國人講究以字觀人,符籙更是如此,一道符有多大用,與畫符之人注入的精力是息息相關的。這朱砂用的當是斷口砂,筆用的是狼毫,紙是宣州產。至於這方印,老朽今日一見,恐不得不給閣下行上一個大禮了。”

隻見那老人起身微微後退了兩步,輕輕擺動了一下衣角後,竟然雙膝跪下,朝著查文斌附身做了磕頭狀。

查文斌忙起身道:“老前輩,使不得,您這是幹什麽!”

老人起身道:“我拜的不是你,而是這尊印。見印如見人,此印是一方真印,傳至你手,恐少說也有十代。此前聽聞江南有位道友,建了道觀,留下一副對聯:天平觀下空太平,人間道上有人間。”

查文斌連連搖手道:“慚愧慚愧,狂言之舉,前輩見諒啊!”

“果然是你,查掌教!”老人連忙又拉著查文斌坐了下來,看得出,他並不是在吹捧,而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

二人推杯換盞,茶水已過了三次,從天談到地,從古說到今,不知不覺已到了晌午。一直到小徒前來催飯,二人這才有些不舍的起身。

用過午飯,查文斌覺得氣氛也已到了,便就撿起前來的目的,又把話給引到了那瓶子上,道:“今日我道之式微,前輩作何感想?”

“式微?”老人哈哈大笑道:“你隨我來。”他走到院中,眺望著那一覽無遺的山景,道:“你們看,這大好的河山,太平的盛世,不正是諸天氣****,我道日興隆嘛!”

“可有人覺得道士已經從神壇跌落已久,不複當年的榮光。”

“那他就不是修道之人。”老人道:“你看我這院子,要比起先生的太平觀,自然是寒酸的厲害,與那些名川大山想比,更是一文不值。可修道之人,在乎的是什麽?是那些雕花金瓦,綾羅綢緞,還是這逍遙自在,天人合一呢?

若是追求地位名利,那就不要選做道士這個職業。若是選了,就意味著要做好清貧、孤獨甚至是被誤解,嘲諷。可我們道士,不就是為了追求這份灑脫,不就是為了追究這份超然嘛?若是眷戀那紅塵中的世俗,為什麽又要去做道士呢?你完全可以去考個功名,去做個富賈,又或者去做個衝殺的戰將。既然選擇了做道士,就要守得住,耐得住。”

查文斌又道:“那若是山下有難呢?”

“看我的能耐,能出力我出力,不能,我就不去添堵。這世上的人,本就是各司其職,你做道士的,幹的就是些降魔衛道的活兒。不屬於自己操的那份心,何必要去操,不是自己能擅長的,就不要去給人添堵了。”

超子聽完,笑道:“老前輩活的通透啊,可有人不這麽想,它覺得道士地位現在太低賤了,捉鬼降妖也成了封建迷信,一心想要搞神職複辟,不惜放出妖邪百鬼也襯托咱們道士的偉大。如此一來,山門香火鼎盛,道士們地位驟然抬升。”

“哈哈哈!”老人再次大笑道:“我要香火鼎盛做什麽?我要地位超然又做什麽?我連什麽是‘道’都還沒弄明白,我去享受誰的香火?我又談何什麽地位資格?

查先生,我且問你一句,道士的本職是什麽?”

查文斌答道:“人行大道,號為道士。身心順理,唯道是從,從道為事,故稱道士。”

“好!”老人說道:“大道在哪?”

“在心中,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條自己的大道。”

“那你的道又是什麽?是驅邪?是捉鬼?是算命?”老人連連搖頭道:“那是術,對嗎?聽聞查先生曾論過道和術,術本是巫術一類的東西,是上不得台麵的,不過是過去一些道士們為了謀生而不得已的手段罷了。若是這個世界由術來主導道,那豈不是成了逆行去了遠古社會?

社會在進步,道也在進步,那些神權主導天下的時代,早就證明了是必然要被淘汰的。我們要做的是什麽,是去其糟粕,留其精華。道從來就不是錯的,術本也沒有錯,但拿著術來立道就是大錯!這是個典型的本末倒置,查先生你覺得我說的有理嘛?”

查文斌不由得為這個一心向道的老人鼓掌起來,他拿出那個瓶子,看著他道:“這才是真正的道門之人,不是什麽樣的阿貓阿狗都可以稱呼自己為玄門子弟。這片道的世界,也許清貧,也許孤寂,但是它從來不缺的就是自己的風骨。你服也好,不服也罷,你都稱不上是一個求道之人,因為你根本就不懂得什麽是道,什麽才是我們這些人想要追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