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隻有半張臉露在外麵,另外一半始終是被頭發給遮擋著的。

“你這小陣困不住我。”首先開口的竟是對方,它又道:“我與你有冤仇?”

“沒有。”查文斌如實道。

它又問道:“那你是受了別人委托?前來收我?”

“也沒有。”

“那麽便是師出無名了。”半張臉頓了頓道:“你可以走了。”

“我走?”查文斌愣了一下,心想,這口氣還不是一般的大啊。見那人的打扮,他又道:“閣下似乎忘記了我們現在彼此的身份,我是道門弟子,見鬼降魔,似乎該走的那個是你才對。”

半張臉反問道:“這是哪?”

“墓地。”“墓地是誰住的?”“死去的人。”

半張臉冷笑道:“你活著,我死了,我在墓地,與你何幹?”

查文斌道:“可你用妖法控製了世俗之人,便是與我有幹。”

“鬼魂者遊**人間,你可誅之。可人若要來這幽冥之地閑逛,我是否同樣可誅之?陰陽分界,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事情,隻準活人來幽冥,不準幽魂去人間。你說說看這道理,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這席話倒是把查文斌給問住了!是啊,這裏本來就不該是活人來的地方。

“若是見一座墓,就要挖一座墓,那將來談何入土為安?豈不是人人死後,都有可能會被掘墓挖墳?”半張臉繼續道:“百年一過,土包中埋的是誰,誰還會記得?自己守著自己最後的一點尊嚴,錯在何處?”

“錯在人心。”查文斌如實道:“人若無貪念,便不會把手伸進先祖輩的墓裏。所以,人間才有律法,犯者必有究。”

半張臉又反問道:“他是在這裏犯的錯,當然是要由我來處置,人間的律法與我何幹?有果必有因,擅入陵墓者,必遭墓之譴。你闖陵在前,毀我屍骨在後,難道就憑你手裏拿著一張所謂的人間律法?”

“我代表不了律法,”查文斌道:“我隻是好奇,你為什麽會讓獨眼龍去引誘人破那七煞鎖魂八卦陣。”

半張臉笑道:“陣法不破,我何以出牢籠?巴蜀大地,何止十萬幽魂,皆因一座大陣,壓得我輩永世不得翻身。立陣本為破煞,可有無想過後世之人如何度陣?可有想過,日後這巴蜀還會有千千萬的人埋葬在這片黃土之下?以犧牲後世十代百代之人,成就一人之道,這道,我看不成也罷!”

這話的分量那就不是一般重的了,這是在噴自己的祖師爺了!

“七煞鎖魂陣,本是為了**平天下妖邪,妖邪者……”

查文斌話還沒說完,卻又聽那半張臉道:“人人都安居太平,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你去問問到那時百姓們還願不願意養那些兵?這是最簡單的道理,一個世界若是連賊都沒有了,那還要兵幹什麽!若是這天下間的妖邪都被**平了,那還要你們這些道士幹什麽?”

查文斌道:“若天下從此無妖,我願不做道士。”

半張臉道:“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不做,別人要做,你不想的名利,別人想要。祖天師創道就是為了人間正氣,可當人家處處是正氣時,他就會發現自己的徒子徒孫們都得餓死了,那日後誰還會去供奉他的香火?就像如果沒有我的話,你不是也會被那兩個兵給帶走嘛?”

“所以,你覺得你是在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情。”查文斌道:“放出妖邪,道士們才有存在的價值,徒子徒孫們才會因此受人尊重,香火才可延續。”

“難道不是嗎?”半張臉道:“你也看見了那些人,他們端坐在山門之外,風餐露宿,受嗟來之食,與乞丐又有何區別?”他一揮手中的長袖道:“曾幾何時,我輩是怎樣的風光?位居神職,觀風雲,測星象,天下大事皆由我輩定奪……”

其實不光是道士,原始的宗教從業者其實一開始就是神職,這是君權神授觀念下帶來的必然結果。那時的宗教者,是享受全天下供奉的,根本不需為一鬥米而折腰,他是所有階層裏最為頂級的存在,甚至連貴族都需要對他們頂禮膜拜。

如今道教的式微,甚至是邊緣化,查文斌也很痛心。但他經過這麽多年早已明白,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走到今天這一步,是由很多原因造成的。但他相信任何事物的興衰,其根本原因還是在自己身上。

查文斌道:“如果你想用這個法子來複興,那麽就說明它的衰敗是注定的。你的出發點是滿足自己的私欲,通過製造恐怖來讓自己成為高高在上的神,神真的需要用恐怖來襯托自己嘛?你錯了,從來不需要。

神之所以是神,是因為他們對人展現了人創造不了的價值,而並不是讓人依附於他。就如祖天師**平妖魔一般,人們因此可以安居樂業,所以才對他尊重,對他懷念。至於現在的有些人,是因為他們忘了本,忘了曾經的人們是受過何等的苦難。

道的創立,從來不是為了登上那些神仙譜,而是內心對道追究的極致。大道從簡,化繁為一,何來在乎這些名利,何來去向往那些身份。

若是這天下沒有妖邪,我自然不會來你這幽幽世界,我不來不也就遇不上那些兵了嘛?”

查文斌接著道:“鬼怪之物,最是擅長蠱惑人心。你的引誘之法,對那些有貪念,有欲望,沒有斬盡三屍的,不堅定的人起作用。你今天**我,便足以見得你的本質之惡。所以,我說你是鬼,沒有冤枉你。所以,我要收你,也有足夠的理由!

你的原形,不在其貌,而在其心!你遠比那些遊**在人間作惡的厲鬼要更惡,你的危害也遠比那些害人的厲鬼更大,你打著為宗教的旗號,實則是在毀滅宗教,你以渡人的口吻實則是在蠱惑人。像你這般的狡猾無恥之輩,我找不到任何可以留下你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