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查文斌來了。

無它,這也是火居道士的職責,他們本就活躍在民間,白喪是他們生活中的一部分,加上這吳長子又來找過他。農村地區不同於城市,它更講究的是鄰裏的情分,原則在這裏並不是唯一的辦事標準。

去了,同樣的話,查文斌還是會重複一遍。隻不過在房間裏多貼了幾張符,那種符是黑色的紙,用糯米漿書寫。

床頭,門臉,房間的四個角落一一張貼。老關的臉上被蓋了一層黃色的裱紙,紙上又加了一封查文斌特製的符。他沒有說這符是幹什麽用的,隻是叮囑關家人,發喪之前這個屋子裏的符不可以動,一切等到年初七以後再行開啟。

“不入棺,不哭喪,不燒紙,不點香,不放炮。”查文斌一一交代道:“除了有必要的至親之外,都不用通知。被子蓋好,別去動,房間門關上,別打開。白天你們照舊生活,晚上最好留人輪著守夜,要睡的,去樓上。”

前後也隻逗留了十分來分鍾,查文斌就準備走了。恰好父親在路上遇到了,恰好父親是打算過來找老關聊一聊,想勸他想開點。誰知,他從查文斌那兒卻聽到了這麽個噩耗。

父親歎息道:“哎,老關這也是被天上掉下來的災星給砸中了,算他倒黴,那我去看一看吧,平時關係處的也還可以的。”

“別去了,”查文斌勸道:“這年三十的別往那種地方鑽。”

“晦氣吧,”父親道:“行唄,那我就回去,去家裏坐坐吧。”

“不了,”查文斌指了指自己的肩膀道:“剛從那地方出來,我這身上也未必幹淨,我得回去洗一洗。”頓了頓他又道:“老關那邊,你沒事就別去,有點不太好。你這人熱情,別喊你幫忙你就去了。”

父親解釋道:“我知道正月裏不好,我不去。”

查文斌點了點自己的喉嚨道:“他氣沒散,可能會起屍。真要有什麽變故,你打電話給河圖,我再過來。”

“你沒有跟他家裏人打招呼嘛?”父親問道。

查文斌尷尬的笑笑道:“這大過年的,你覺得我說那話合適嘛?”

他隻搖搖頭歎氣,父親不敢再多問,也隻連忙掉頭,二人就此分開。

老關有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其中小女兒嫁在隔壁長縣,原也打算初一早上來拜年的。今兒雖說是過年,小女兒的右眼皮就一直在跳,心中總隱約好像有什麽事兒。剛忙活完一家人的年夜飯,吃好了,便給她爸爸去了個電話。

電話第一遍打了沒人接,她看了一眼牆上的鍾表,已經是晚上八點整了,那春節晚會都快要開始了。

她又打了個電話給她媽,比平時接的速度要慢好多。

女人的心總是要敏感點,雖然她媽已經盡力在控製自己的情緒了,可還是被聽出來有問題。小女兒幾句話一逼,老太太那邊扛不住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不是說好了,不告訴小妹嘛。”“你晚上不說,她明天一來還不什麽都知道了嘛!”

電話那頭,在吵,這一頭掛了電話的小女兒瘋了一樣拉著丈夫孩子出了門。

“我爸呢,爸啊!”那小女兒人還沒進門,嗓子已經嚎了起來。那哭腔喊的,周遭一百米之內的炮竹煙花聲都壓不住。

闖進門,頂著一對紅彤彤的大眼,抓著她哥的手就要找爸。那頭她看到了房門上的符,硬要闖,她哥攔著,攔了兩把之後,小女兒一個巴掌扇了過去吼道:“這是我爸!”

闖進房門,打開開關,屋內頓時亮堂。撲過去,掀開被子,隻見那老關的臉上貼著符,蓋著紙,那姑娘一下就崩潰了,隻兩三爪子就把那些個東西全都撕扯了下來。

那個時候,誰也沒意識到那符有多重要,誰也不會想到,一道符後麵會惹出一串禍事來。

隻是家裏人拉著她,想拉開吧,但也都被這悲憤的情緒所感染,到後麵就變成了跟著哭。

情緒這東西就是這樣,尤其是在親情麵前,一個農村鄉下道士的話在這時就是個屁。一個戒破了,剩下的也就自然而然的破了,什麽紙啊,香啊的,全都上了。

有人要勸,小女兒就喊:“死的是不是你爹?是你爹,你就得跪下!我又不求人來發喪,不讓出殯,還不讓我燒紙,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悲憤過後便是仇恨,她又要找那吳長子報仇,再說吳長子知道自己闖了禍早就躲到外村去了。那關家人在小女兒的煽動下,又把吳長子家的大門鎖撬開,進去亂砸了一通發泄才肯走。

這麽一鬧,老關死了的消息也就世人皆知了。但村裏人,除了他們家的親戚之外,其他人也依舊遵循著古製,客氣點的派一個代表過去瞅一眼也就算是情份道了。

但這正是查文斌所擔心的,人越多,意味著陽氣越旺盛,生氣會大量在屋內流通。可眼下局勢已經失控,該怎樣,隻能聽天由命。

那個晚上,關家人全都守在那個房間裏,整整一宿,一直哭到喉嚨沙啞。

次日,是正月初一,天亮後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村裏往來拜年走親戚的人也多,大家口中談論最多的還是昨晚的事件,吳長子也偷偷遛了回來。

看到一片狼藉的家,自知理虧的他也隻能默默受著。鎖壞了,他就尋一根木棍在裏麵頂著,胡亂吃了點東西便就跑到**去呼呼大睡起來,這一覺,一睡就睡到了天黑。

期間,關家人來敲過門,也在門口叫罵過。那小女兒是個潑辣角色,挑著大糞就往吳長子家的門窗院子裏潑,拿著菜刀案板就在門口罵,吳長子好歹不出門,不吭聲,蒙著被子硬挺著。最後,在人家的勸說下,勉強把那關家人又給拉了回去。

大家原本說好的輪流值班,小女兒卻要一直陪著。今晚上,陪她的是二哥,兩個人一個趴在老關的床腳上,一個則坐在房間的沙發上。

如此的折騰,關家人終於也到了生理的極限。後半夜的功夫,小女兒的喉嚨終於是發不出聲來了,抱著她爹的被子就昏睡了過去,她二哥早就靠在那兒響起了鼾聲。屋內,隻有那油燈碗裏的火苗還在“撲哧撲哧”的動靜著。

也不知多了多久,小女兒忽然在夢中驚醒了過來,她夢到父親起來摸了摸她的頭,就像她小時候剛起床那樣。小女兒揉了揉眼睛,看著那淩亂的被子,剛想繼續爬下去迷瞪一會兒,卻發現那**似乎已經沒人了。

她猛的一下抬起頭,又站了起來,這一次她看的真切,**好像真的沒人了。一把掀開被子,隻見帶起那亂飛的黃紙在空中一片飄**,**空空如也。

“二哥,二哥!”她一邊看著窗外的漆黑,一邊沙啞著喉嚨喊醒了她二哥。

老關在死後的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一的晚上,不翼而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