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車,查文斌獨自一人邁向樹木林立的小道,從這裏往前走200米就是那座學校,兩旁各有幾盞昏暗的路燈,雖然這個季節的香港氣溫依舊很高,但是隻要一走進這條小道一股寒意便從四麵八方湧了過來,他不禁緊了緊身上的衣裳。

往前走了幾步,遠遠的,他看到不遠處的第二個路燈下有個人躺著那裏。走近一看,是個裹著舊毛毯的老人,身旁還擺著一個很破的搪瓷碗,裏麵有幾張毛票和硬幣,想必是個流浪漢吧,這樣的場景在香港並不少見。

路過那個老人的時候,查文斌覺得他有些可憐,便在兜裏摸了摸,好久他終於是找到了兩張紙幣,剛想放下去的時候他才想到,這裏似乎並不用人民幣。

見那老者側著身子正看著自己,查文斌有些不好意思道:“老哥,我沒有港幣,這個你能用嘛?”

老頭沒有回答,依舊是在那半側著身子對他看著。查文斌心想,也許他聽不懂普通話,所以便把那錢輕輕的放進盆裏準備起身走了,才走出去兩步,便聽那老者咳嗽了一聲道:“年輕人,你等等。”

查文斌停了下來,回過身,隻聽那老者又道:“把你錢的拿回去,這錢我用不了。”

“我身上沒有港幣,”查文斌重複了剛才的話道:“你留著吧,可以去銀行換呢。”

老者起身道:“我要你身上的那個錢。”

“什麽錢?”查文斌把兩邊的衣兜都扯了出來道:“老人家,您看,我真的沒有帶錢,如果明天你還在這裏,我可以再給您送過來。”

老者伸出一根彎曲的手指指著他慢慢道:“你有,在包裏。”

“包裏?”查文斌下意識的拉了一下自己的乾坤袋,他的瞳孔猛地一縮,立刻重新打量了一下這個老者,隻見路燈下,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長。這是個活人沒錯,但是自己的包裏有的隻是冥幣,他拿出了其中一張道:“你是說這個?”

老者點了點頭,查文斌道:“老人家,這個錢你用不了。”

“你給我我就能用。”說著,他把手中的搪瓷碗朝著查文斌微微一斜,隻見裏麵除了自己的那張錢之外,其餘的果真都成了花花綠綠的冥幣。

查文斌一手拿著那張冥幣,另一隻手已經緩緩摸向了自己背上的那把長劍,雖然兩人隔著這麽一段距離,但是他能真切的聽到那老者均勻的呼吸,於是他又把右手給放了下來。

對於查文斌來說,他自信還沒有什麽髒東西在他麵前做到以假亂真,這是個活人無疑,為什麽一個大活人會問自己要冥幣?

不等查文斌先問,那老者就先開口道:“你是個道士吧,這幾年總有你這樣的人在這條路上進進出出,把這裏搞的是亂七八糟。年輕人,你從哪裏來的還是回到哪裏去吧,留它們一條活路,也給你自己留一條活路。”

這句話絕不像是從一個普通的流浪漢口中說出來的,查文斌再次重新審視了一遍這個靠在牆邊裹著毛毯的老者,雖然從外表上他和那些睡在馬路上的流浪漢並沒有二樣,但是他的眼神卻是那般的炯炯有神,渾身散發著一種氣質,這種氣質讓他想起了他的師傅馬肅風。

於是他便放下戒備,重新走到了那老者的跟前輕輕一彎腰道:“老前輩,這個地方又陰又冷,聽說裏麵還很不幹淨,你為什麽要睡在這裏?”

“不幹淨嘛?”那老者著:“依我看,在香港這個到處充滿了臭味的地方,沒有哪個地方會比這裏還幹淨。”

查文斌不解道:“那你要這些錢?”

那老者低聲道:“這裏生活著很多窮人,他們和我一樣,沒有子女,沒有朋友。死了的時候甚至還不如路邊的一條狗,這裏就是我們這種人最後的歸宿。你知道在香港,鞋盒大小的一塊墓地要多少錢嘛?要二十萬港幣啊。

我們這些人窮其一輩子也是買不起的,倒不如給自己找這麽一塊地方,安安靜靜的過完自己的最後幾天。但凡是死在這裏的,起碼最後還有個住的地方。”

這話,查文斌聽得有些心酸,又聽那老者繼續道:“你知道什麽樣的紙錢才能有用嘛?”他歎了一口氣又道:“燒紙燒紙,必須是有心人燒的,他們才收得到啊,要不然,它和那些垃圾堆裏的紙片片有什麽區別?這些人都是孤苦,我們叫什麽名字,多大年紀,以前是幹什麽的,這些都不會有人關心,還指望死後能收到錢嘛?乘著還有幾口氣,在這討一點,將來進了棺材手裏也好有個寸頭。”

“那您這些錢是誰給你的?”

那老者道:“跟我一樣,死後要住在這裏的人,不管你生前有多風光,隻要來了這裏都是一個樣,在活著的時候就給即將要去的多燒一點。你這般的做了,後麵的人就會跟著這麽做,免得將來自己兩手空空。

這裏是香港留給我們這些孤魂野鬼們最後的歸宿地,可偏偏就有人總想打它的主意,你說這樣的人該不該死呢?”說完這句話,那老者便死死的盯著查文斌看著,那眼神如同鉤子一般直紮他的靈魂深處。

查文斌隻覺得自己背後一陣冷汗,他在想,這個生意是不是自己真的不該接的?一種深深的矛盾感在他心裏互相拉扯著。

他默默蹲下身去,把包裏的所有的紙錢一股腦的全給倒了出來,熊熊燃燒的火焰照亮了這條昏暗的小馬路。他沒有再說說什麽,起身的時候他恍惚看見這條路的兩邊擠滿了各式各樣的麵孔,他們全都麵無表情的在看著自己。

站在那條路的路口,查文斌輕輕在自己的肩膀左右兩側各拍打了一下道:“朋友,就這樣吧,別再跟著我了,你已經到家了。”

回去的路上,查文斌走在繁華的街頭,這裏高樓大廈,燈紅酒綠,車水馬龍,這裏是香港。但是他轉身,回望著那條昏暗的小道,那裏破敗不堪,陰森黑暗,鳥無人煙,那裏也是香港。

他在想,那位老者或許是對的,人生來的時候就是不平等的,死後依舊還是不平等的,所以他想為它們做一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