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麵室裏。

蔣春東先環顧了四周,確定沒有被監聽和監視後,才坐下:“駱小姐。”

“你好,蔣律師。”

蔣春東把公文包裏的鋼筆盒拿出來,文件擺好:“可以開始了嗎?”

駱青和點頭:“可以。”

蔣春東是專門打殺人官司的大狀,五年前,他替一位強·奸殺人犯辯護,當時都以為這個案子沒什麽好打的,他卻勝訴了,那個犯人最後隻被判了十五年。

從那之後,他名聲大噪,接的全是殺人官司。

“有個問題要先問一下駱小姐,”他撐了撐鼻梁上的眼鏡,板正的臉上一絲多餘的表情都沒有,“李必得是你雇的嗎?”

李必得就是那個肇事的司機。

駱青和沒有回答他,而是審視著眼前這位大狀。

他從容解釋:“你是我的當事人,我的立場隻有一個,就是讓你勝訴,如果你說實話的話,對我的辯護方向會更有利。”

她回答了他剛才的問題:“不是。”她任何人也不信。

蔣春東隻道:“好,我知道了。”

駱常德死而複生,駱青和抓捕入獄,才半天,這消息就傳得滿城風雨了,自然,也傳到了駱懷雨的耳朵裏。

傍晚,唐想被請了來駱家。

下人領她到了書房門口:“董事長,唐小姐來了。”

“咳咳咳咳咳……”

一陣咳嗽之後,駱懷雨說:“進來。”

唐想推門進去:“駱爺爺。”

“來了。”駱懷雨用帕子捂著嘴在咳嗽。

唐想上前,把辭職信放下:“公司的事情,我已經都交接好了。”

駱懷雨下午見了駱常德一麵,然後就讓人去請了她過來。

他喉嚨裏有痰,咳不出來,喘著氣喊她:“想想。”

唐想語氣恭敬:“是,爺爺。”

這一聲爺爺,她也喊了二十多年了,不管出於什麽樣的目的,駱懷雨對她不薄。

他看了一眼辭職信,沒有拿起來,抬頭看唐想,眼神蒼老而渾濁:“這麽多年來,我駱家可曾虧待過你?”

唐想搖頭,神色不卑不亢:“沒有,駱家對我有栽培之恩。”

她父親死後,母親重病,她當時還沒有畢業,兼顧不了母親和學業,是駱懷雨伸了援手。

“那你還夥同江織,把我們駱家搞得烏煙瘴氣。”老人家聲音很大,震怒不已。

駱懷雨會對駱青和與駱穎和發脾氣,可卻是頭一回對唐想疾言厲色。

唐想一句都不辯解,把帶來的東西全部放到桌子上:“這一份,是我父親去世那幾年,我和我母親所有的花費賬單。”還有一張黑色的卡,她也放在桌子上,“這是我留學期間您給卡,卡裏的錢,我翻了十倍還給您。”

她筆直地站在書桌前,一字一字說得清清楚楚,說得擲地有聲:“我在駱氏任職五年,沒有做過一件損害駱氏利益的事情,您對我的栽培之恩,我用業績都還了。”

她這個人,像她父親,不是好人,但很倔,有底線,有原則,有不可以做的事,也有必須要做的事。

“我的車子、房子、還有存款,如果您覺得不是我該拿的,我都可以還給您,駱家沒有虧待我,我也不會欠您,不過,”她抬頭,眼神堅定,“駱爺爺,駱家欠了我父親一條命,這個公道,我必須討。”

她說得很慢,字字鏗鏘、有力:“我受的恩惠,我還,駱家欠的人命,也必須還。”

“那是意外。”

她糾正:“不,是謀殺。”

駱懷雨眼裏都是痛惜,也有失望:“就算是青和縱火,你父親的死也不是她故意為之。”

“這話,聽著好荒唐。”她聲音微顫,質問,“不是故意為之,殺了人就能逍遙法外嗎?這是什麽道理?”

駱懷雨一時啞口無言,沉默了很久,語氣凝重:“你和青和也是一起長大的,你真要把她送進監獄?”

“不是我要把她送進監獄,”唐想把事實擺正,“是她犯了罪。”她能猜到駱常德說了什麽,內賊叛徒之類的。

不過,也沒說錯。

駱懷雨把辭職信收了,放進抽屜了,拿起拐杖拄著站起來:“以後你跟我們駱家沒有一點關係。”

唐想頷首,雙手交放在前麵:“最後求您一件事。”

駱懷雨停下:“你說。”

她自始至終都冷靜自持:“如果您要報複,可以衝我來,請放過我母親。”

駱懷雨握著拐杖的手顫了一下,又咳嗽了一陣,咳得麵紅耳赤:“在你心裏,我這個老頭子就是這樣的人?”

唐想斬釘截鐵地答:“是。”

如果不是,她的父親不會死得不明不白,如果不是,駱家不會連一個‘口不能言’的孩子都容不下。

駱懷雨紅著眼歎了口氣,揮揮手:“你走吧。”

唐想走了,毫不猶豫。

一個小時後,陳立來了。

他敲門:“董事長。”

“進來。”

駱懷雨在吃藥,白色的藥丸一次吞的三顆,他喝了一口水咽下去。

陳立上前:“您找我?”

駱懷雨放下杯子,把夾在書裏的支票拿出來,放到桌子上。

陳立看了一眼支票上的數額:“要我替您做什麽?”

駱懷雨清了一口痰,吐在紙上,說:“以後不用過來了。”

陳立詫異:“您的意思是?”

“公司也不必再去了,拿著這些錢好好安頓。”駱懷雨不緊不慢地又說了一句,“最好挑個選一點的地方。”

“我明白了。”陳立什麽都沒有問,把支票收起來,然後鞠了個躬,出了書房。

駱懷雨拄著拐杖,走到窗前,拉開簾子,外頭在下雨。

他第一次聽見那個孩子開口,是八年前,說話不利索,磕磕絆絆,聲音也是啞的,就是喊江家那小子的時候,喊得清清楚楚。

他拄著拐杖去了閣樓,那孩子很怕他,縮在木床,一動都不敢動。

他上前:“不是會說話嗎,怎麽不叫人?”

她很怕,結結巴巴地喊:“爺、爺。”

聲音很粗、很厚,應該是常年不開口,也聽不出男女。

他走到床邊:“把衣服脫了。”

她往後縮,抓著自己的衣領:“不、不可以。”

他剛伸手,她就往床角裏躲。

“別躲。”

“聽話,駱三。”

手伸過去,手背上布滿了老年斑。

咣!

一聲重響,門就被推開了。

“董事長!”

是住在一樓的管家衝上來了,上前把那瑟瑟發抖的孩子擋到身後。

他收回手:“光霽,你來了。”口氣不急不緩,“你來跟我說說,這孩子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唐光霽滿頭大汗,神色很慌張,半天也沒有開口。

拐杖拄地,悶響了一聲,他大喝:“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唐光霽知道瞞不下去了,老爺子那麽精明多疑的一個人,知道這孩子會說話,就肯定猜得到,他回答:“女、女孩兒。”

“在我眼皮子底下瞞了十四年,”他摩挲著拐杖上的龍頭,“你們夫妻倆的本事真不小。”

唐光霽汗流浹背:“都是我擅作主張,您要怪就怪我,駱三這孩子,”他跪下,“求您寬宏大量。”

縮在床角的那孩子爬下來,跟著唐光霽跪下了。

“為什麽將她扮作男孩兒?”

“是怕我弄死她嗎?”

唐光霽下意識伸手,把那孩子往後藏。

轟隆一聲雷響,回憶戛然而止。

陳立從書房出來後,直接冒著雨離開了駱家了,等走遠了,他才找了個避雨的地方,打了電話。

“駱懷雨讓我明天不要過來了。”

電話那邊是他的‘上線’——一個叫黑無常的家夥。

她問:“你什麽時候暴露了?”

“我也不知道。”他說的都是實話,另外還有一件事,“駱懷雨雇了一夥職業跑腿人,讓他們幫他找一個人。”

周徐紡:“找誰?”

陳立回憶了一下當時的對話內容:“好像是駱家以前的花匠,叫阿什麽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