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屋,她就開始瞎蹦躂,躥來躥去,像一陣風。

躥夠了,像狗一樣喘了幾分鍾,之後她才去電腦桌前呆坐,燒還沒退,麵紅耳赤的,她很不舒服,呼吸不太順暢,就灌了好幾灌牛奶。

這時,霜降找她了。

“刑偵隊的資料我調出來了,江孝林有不在場的證據,暫時排除了嫌疑,給他作證的唐想我也查過了,他們關係並不好,做偽證的可能性不大。另外三個嫌疑人裏頭,韓封和駱常德是相互作證,我覺得很可疑。”

哢噠!

周徐紡開了第四灌牛奶:“我晚上去駱家。”

“去找手表嗎?”

目前,隻剩這一個線索了。

周徐紡點頭:“嗯。”她又拆了一個水果凍。

霜降沒有多問,很快複她:“我幫你安排路線。”

她嗯了一聲,朝著垃圾桶扔了個拋物線,本來想把空牛奶罐扔進去,可心不靜,沒扔進去,她起來,去撿垃圾,低著頭突然說了句:“霜降,我不想買月亮灣了。”

霜降發了個問號。

她坐回去,吃著水果凍,說:“我的錢,要存著養江織。”

霜降發了個感歎號。

今晚,月兒半圓,有風,樹影斑駁,輕輕地搖。

駱家是獨棟的別墅,入夜之後很靜,風吹雪鬆,簌簌地響,地上落了一地四季海棠的枯葉,飄著來飄著去。

細聽,院子裏有聲音,是駱家的二小姐在外頭講電話。

“蕭雲生去不去?”

對方說不去。

駱穎和便沒什麽興趣了:“那算了,我也不去了。”

聊了幾句,話題又換了。

“劇本還行,我經紀人在談。”

那邊說了什麽。

她輕笑一聲:“當然是女主,我會給人當配?”

“方理想是誰?”

方理想是最近的新起之秀,作品還沒出來,名聲就先出來了,資源不錯,上了幾檔綜藝節目,話題度一直很高。

寶光似乎在捧她。

駱穎和輕蔑一笑,不以為意:“織女郎又怎麽樣,她還能跟我比?”

朋友附和,說自然不能比,她可是天星的小公主,背後有一整個駱氏。

這時,屋裏在喚:

“穎和。”

“穎和。”

是駱穎和的母親徐韞慈在喊她。

她掛了電話,應了一聲:“來了!”

周徐紡見她跑過來,一躍上了別墅旁邊的二層小平樓,隔了十幾米,她還聽得到駱穎和與她母親的對話聲。

“青和呢?回來了嗎?”

“在車庫。”

“我燉了湯,叫她過來喝點。”

“我不去,她說了,叫我們別去打擾她。”“一回來就把車庫鎖了,神經兮兮的不知道在幹什麽。”

“……”

周徐紡凝神聽了一會兒,就沒再聽了。

有點奇怪,今天的駱家安靜得過分了。

“阿紡。”

周徐紡把耳麥調整了一下:“嗯。”

霜降用了聲音合成器:“行動要立馬取消。”

“怎麽了?”

“電腦被人入侵過,你的行蹤有可能泄露了。”霜降催促她,“你快出來,我怕會有埋伏。”

“好。”

周徐紡沒有遲疑,準備撤了。

卻在這時,閣樓的門嘎吱了一聲,被風吹開了,路燈與兩層的平樓一般高,光漏過來,照在那小閣樓的門口。

那扇門上,刻了一隻胖乎乎的橘貓。不知道用什麽刻,也不知道刻了多久,刻痕很深、很舊。

像小孩子的塗鴉,畫得並不傳神。

很奇怪,周徐紡就看一眼,然後挪不開目光了,她鬼使神差地朝閣樓走去。

老舊的木門被風吹得咯吱咯吱,她站在門前,看了那隻橘貓一會兒,伸手推開了門,燈光和月光一起照進去。

裏麵很空,一張木床,一張桌子,都很老舊,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蜘蛛網倒是爬了一屋頂。

她按了燈,頓時明亮了。

哦,原來那木床的床頭,也刻了東西了,不是橘貓,是個……或許是個男孩子,頭上有三根毛。

很蹩腳的畫功。

周徐紡想走近去看看,突然有畫麵撞進腦子裏。

就是這個地方,就是一張床,有個瘦瘦小小的孩子縮在角落裏,紅著眼睛。

婦人在床前,沒有轉過頭來,在說話。

“不要跟任何人說話,知道嗎?”

那孩子五六歲的樣子,很小,因為瘦,眼睛特別大,留了個小光頭,身上穿著不合身的衣裳,一件就從頭罩到腳了。

他問婦人:“為、為什麽?”

磕磕絆絆,說話並不利索。

他吐字很難,不是很清晰,一個字、一個字地,他說:“我不是啞巴。”

“你是。”

他紅著眼,忍著不掉淚的樣子:“我、不、是。”

那個年紀的孩子,聲音都是軟軟糯糯的。

他不是,他像是從來沒有開過口,嗓子是啞的,可是細聽,還是聽得出來,那是稚嫩的童聲。

怯怯的,帶著對這個世界的懼怕和惶恐。

他伸手抓住了婦人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扯了扯:“秀姨,我會說話,我自己學的,我不用人教就學會了。”

他以為秀姨會誇誇他。

因為從來沒有人教他說話,他也學會了。

婦人狠狠推開了他的手,衝他吼:“要是讓他們知道你是女孩,會弄死你的,你還要開口嗎!”

哦,原來小光頭是個女孩。

他哭著點頭了,不敢哭出聲,小小的身子在發抖:“我知道了。”

“我以後都不說話……”

像老舊的電影,這一幀突然抽離,又有一鏡闖進來。

小光頭變成了骨瘦嶙峋的少年了,還是很瘦,也很矮。

他拽著一個漂亮的男孩子,進了這個屋子,那個男孩兒比他高很多,皮膚很白,在咳嗽。

他便給男孩順氣,踮起腳,偷偷地說:“你要躲起來,他們給你喝毒藥,他們都是壞人。”

太久太久沒有開過嗓,聲音又粗又啞。

男孩很驚訝:“你會說話?”

他沒有回答,去翻他那個破破爛爛的枕頭,從枕頭芯裏翻出來一顆藥,再跑到男孩麵前,把藥捧著給他。

他說:“你吃這個,這個沒毒。”

聲帶很奇怪,發出的字音也很奇怪。

“咣!”

周徐紡趔趄著站不穩,撞到了桌角,眼前的畫麵應聲而裂,在腦子裏衝撞,撞得她頭疼。

那個孩子是誰?

是幻覺嗎?

樓下突然有人驚呼:“什麽聲音?!”

“好像是閣樓裏。”

周徐紡顧不上了,直接跳了窗,剛落地,耳麥裏傳來聲音。

“阿紡,有情況。”

“快撤!”

周徐紡摘了耳麥,細聽。

有腳步聲,還有車輪壓地的聲音,由遠而近,越來越清晰。

“圍起來。”

是駱青和的聲音:“一隻蒼蠅都不要放出去。”

周徐紡循聲望去,她視力好,能看見坐落在百米之外的駱家車庫,升降門突然大敞,七八輛越野車開出來。

這個駱青和,精明得讓人討厭了。

周徐紡本來打算逃的,突然不想了,她想教訓人了。

“Z是吧?”她走過來,穿了條悶青色裙子,“等你很久了。”

周徐紡一身黑衣,站在路燈下,鴨舌帽的暗影把眼睛擋住了:“你調查我?”

都找到霜降那去了,應該調查很久了。

怪不得理想說,駱家人都是狗,咬住了就不鬆口。

駱青和撩開耳邊的發,她不靠近,遠遠站著,看周徐紡:“跟你這種人玩,哪能不做點準備。”

她查這人很久了,知道江家雇傭了她,也知道,她有多能耐。從江家立案調查開始,她就在等了,最好找上門來,她想會會這個跑腿人很久了。

果然,她代江家上門來了。

“是誰雇你來的?江織,還是許九如?”

江織落水,駱家出了嫌疑人,她這一趟,肯定是替江家跑的腿。

周徐紡沒有作聲。

駱青和也不急,揮了揮手,示意那幾輛越野車靠近:“他們都說你能上天入地,今兒個,我就要瞧瞧,你怎麽上天,怎麽入地。”

他們是誰?

是越野車裏的那二十幾位。

周徐紡看一眼車上的貼的logo,她的同行——FOR。

風有點大,她把皮衣外套裏的衛衣帽子扣在鴨舌帽外麵,嗯,把帶子也係上,看向駱青和。

“我警告過你的,不要查我,也不要惹我。”她蹲下,撿了塊拇指大小的石子,在手裏拋了兩下,“我是上不了天,也入不了地,但是弄死你,比上天入地容易很多。”

聲音冷冷清清,沒什麽起伏,說完了,她就擲出了手裏的石子。

那石子走了個直線,劃破風,擦著駱青和的臉,打在了她身後的越野車上。

咚!

越野車的車玻璃裂了。

駱青和頭甩到一邊,側臉迅速滲出血來,她伸手摸了摸那半指長的傷口,沾了一手的血。

傷口不深。

她頂了頂疼得發麻的腮幫子,眼裏的火光燃了:“你不會弄死我,你接了那麽多跑腿任務,從來沒有出過人命。”她笑了,看著周徐紡,“殺人,你敢嗎?”

周徐紡磨了一下牙齒。

這個女人太討厭了,肯定查了她很久。

“把她給我抓了,誰得手,要錢還是要權,”駱青和拖著長長的尾音,“都行。”

一句話,教越野車裏的男人們全部蠢蠢欲動了。

今天,得打架了。

周徐紡從口袋裏掏出一副皮手套來,戴上,一隻腳往後邁,點了點腳尖,剛要跳起來打人,動作停頓住了。

她聽到了,咳嗽聲。

“咳咳咳咳咳……”

由遠及近,一陣一陣。

是江織。

然後是他懶洋洋的聲音:“幹什麽呢,這麽熱鬧?”

周徐紡回頭。

駱青和與她雇的打手們也回頭。

柵欄之外的一處路燈下,虛虛晃晃地,走出個人來,他身影頎長,染一頭暗藍色的頭發,腳步慢慢悠悠,背著光,他從夜色裏走來,身後是一輪半圓的月,天上沒有星辰,他眼裏裏。

都說,美人在骨不在皮。

江織這副樣子,在骨,也在皮。

駱青和用手絹擦去臉上的血痕,隔著柵欄看外頭的人:“你有七八年沒來過駱家了吧,今兒個是吹的什麽風,竟然把你給吹來了。”

他抬一隻腳,踩在駱家的柵欄上,頭發修隨意,風一吹,遮住了眉毛,他似笑非笑的:“你老子是推我下海的嫌疑人,我來認認凶手,不行?”

這麽一頭藍色的發,本該不正經的顏色,叫他染了,倒不減他一身世家公子的貴氣。反添了兩分桀驁跟狂妄,很顯年少。

像少年。

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少年,敢與天齊。

“你還沒回答我,”他語調慢慢吞吞,不急,問駱青和,“這是在幹什麽?聚眾鬥毆嗎?”

駱青和麵不改色:“這小賊上我駱家偷東西,被我給逮住了。”

“抓賊啊,”江織瞧了那‘小賊’一眼,桃花眼裏幾度回春,都是笑意,“正好,我把警察帶來了。”

“……”

駱青和啞口無言了。

周徐紡呢,是有點懵的,她隻想安靜地打架,安靜地教訓人……她不想蹲局子。

江織已經撥了電話了,靠著駱家的鐵柵欄,在撥弄額前吹亂的發,道:“南楚,到了沒?過來‘抓賊’。”

‘小賊’周徐紡:“……”

現在逃來得及嗎?

“u——wu——”

警笛聲那叫一個響亮。

不到一分鍾,喬南楚就到了,一起來的還有刑偵隊的程sir。

江織進駱家大門前,給喬南楚留了話。

“放她走。”

喬南楚看他:“什麽意思?”

他說:“她是我的人。”

這話,聽著怎麽這麽怪。

喬南楚問:“你派來的?”

他也不說是不是,就發話:“也不要傷著她了,不然,”

還有不然。

喬南楚等著他的下文。

江織難得表情這麽嚴肅:“不然,兄弟沒得做。”

“……”

喲,這哪是來認凶手的,是來英雄救美的吧。

江織不再囉嗦了,進了駱家大門,上一次來駱家,還是八年前。

八年前,江家與駱家關係還不錯,江家老二取了駱家的三姑娘,兩家是姻親,經常有往來。

江織不怎麽愛出門,第一回來駱家做客時,十六歲,目睹駱青和在教訓人,管了回閑事,把駱家那小啞巴喚過來,點名要他領路。

小啞巴也不知道被玫瑰花抽了多久,身上都是血星子。

瘦巴巴的,不知道有沒有十歲。

江織問他:“你叫什麽?”

他撿了根樹枝,在地上劃了三杠。

還真叫駱三,也沒個正經名。

又問:“它叫什麽?”他指他腳邊的那隻胖貓,方才不知道躲哪了,現在才出來。

“喵。”

那隻貓是真胖。

當時已經十四歲了的駱家小啞巴卻瘦得像根杆,他拿著樹枝,在地上又劃了四杠。

“四?”

他歪歪扭扭寫了一個駱字。

駱四,橘貓叫駱四。

他叫駱三。

“你會寫字啊。”

江織剛說完,他受了很大驚嚇似的,立馬把那個歪歪扭扭的駱字擦掉,指了一下前麵的路,然後扭頭就跑了

真是個奇怪的人。

江織那次是傍晚才起身回江家的,在駱家待了大半天,沒有再到駱三,直到傍晚,他的司機剛把車開出駱家。

有人砸他的車玻璃。

司機停了車:“小少爺,是駱家那個養子。”

那個小啞巴啊。

聽說,還是個小傻子。

駱家人,說他是弱智。

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就下車了,隔著柵欄看那瘦巴巴的孩子,對,頂多還是孩子,就不忍心責怪了。

他問:“你為什麽砸我車?”

那小傻子也不會說話,他手腕很細,輕輕鬆鬆就從鐵柵欄裏伸出來了,攤開手,手心有一塊紅燒肉,油滋滋的。

他拿了塊紅燒肉,要給江織。

“你給我塊肉幹什麽?”

他指自己的嘴巴。

“給我吃啊?”

他點頭。

十六歲的江織很龜毛,有點潔癖,自然是嫌棄的,可也不知道抽的什麽風,他還是接了。

那小啞巴放下肉就跑了。

江織看著手裏的肉,又大又肥的一塊紅燒肉,還是頭一回,有人送他一塊肉。

司機知道他潔癖的毛病,趕緊遞上手絹和水:“給我吧,您先洗洗。”

他放嘴裏,吃了。

太肥了,膩得慌。

江織也是後來才知道,那塊肉是偷的,駱家那個小啞巴為了偷那塊紅燒肉,還挨了一頓打,又是用玫瑰花抽的。

“織哥兒。”

“織哥兒。”

駱常德放下茶杯,喊了兩聲。

江織回神,把回憶壓下,他抬眸,語氣很不客氣:“織哥兒也是你能叫的?”

駱常德:“……”

江家和駱家是姻親,按照輩分,江織還要隨他堂姐江扶離喊一聲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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