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歲的小孩兒靜靜坐在電視機前看著新聞,天邊一道閃電白得嚇人,瞬間照亮了屋裏所有的黑暗角落。薑恒扔掉遙控器,火速跑到房間裏找媽媽。

薑秋正在屋裏折疊衣服,薑恒捂著耳朵閉著眼一下子衝到了她的懷裏:“媽媽,我害怕!”

果不其然,天上轟隆一聲,像是要震裂這蒼穹。

“別怕,閃電雷鳴而已。”薑秋抱起自己的兒子,靜靜坐在床邊。

薑恒從他懷抱裏抬起頭,眨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問:“媽媽,舅舅沒有人抱,你說他會害怕嗎?”

薑秋摸了摸懷裏的小腦袋,笑著說:“你舅舅小時候也像你一樣害怕,現在他應該也害怕,隻是他不說害怕了。”

“那我們什麽時候把舅舅接回來?不能讓舅舅一個人害怕。”

薑恒不懂大人們的難言之隱是什麽,也不懂謝離為什麽固執非要搬出去住。在謝離這離開的一周多,薑恒已經軟磨硬泡,旁敲側擊,撒嬌打滾很多次了,小孩子心性,就是想見他舅舅,天天粘著他。

薑秋看著窗外模糊的雨水,出了神,她今晚一直心神不定,薑恒叫了好幾聲,她都沒跟沒聽到似的。薑恒又用小手戳了戳自己媽媽,薑秋才反應過來,“好,等明天一早雨停了我們就去接舅舅回家。”

大樹被風吹得四周亂倒,雨水已經淹沒了庭院。

謝離被人拉走後,就一直踉蹌地走在雨中。眼睛看不見一絲光亮,他感覺自己像被人拖拽著往深不見光的海底下墜,這場大暴雨淋得他簡直無法呼吸。他完全搞不清狀況,拉著他走的人一聲不吭,小小的個子卻力道驚人,有著讓謝離難以掙脫的力量。

前麵突然出現了一塊類似石頭的東西,前麵拖著人走的那個沒注意,而謝離根本無從察覺,膝蓋重重撞了上去,他吃痛地沉下身體,整個人倒在水潭中。

“小翠,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謝離知道是小翠,掙紮著想開口的卻隻能發出咿呀的聲音,除了小翠沒有誰了。

小翠已經被淋得渾身濕透了,如果謝離不是盲人,此時一定能清楚地看見她身上大大小小的淤傷,以及一張眼睛充血腫脹的臉,她平時沒少挨打。

謝離蹲在地上按著自己的腿,小翠掰開了他的手掌,在上麵一筆一劃地寫字。

“殺——人——”

謝離心中一驚,他抓住小翠的手臂:“你說什麽?有人要殺你?”

小翠咿呀了兩聲,又在謝離手上用力寫了兩個字。

“我——們——”

雨水已經將謝離渾身上下每一寸都淋得濕透,他身上的衣服如同千斤重,寒意從每一個毛孔傳到他的神經。幾乎是同一瞬間,這一個星期在殘疾人機構發生的種種無法解釋的事情,慢慢湧進他的腦海。

他用盡全力回想,這幾天少了誰的聲音。平時集合聽講,身邊總有一個先天弱智的男孩在哆哆嗦嗦,謝離突然發現,大概是昨天,這把聲音消失了。

薑恒之前告訴他,這裏有一棟不讓人進去的白房子,就在教學樓旁邊。段燁說,小翠身上很多傷。劉主任說,這裏不允許外人進入。強子說,帶外人進來肯定有什麽企圖。

有些細節一旦串聯起來就細思恐極,這所機構到底藏著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同為殘疾人的學員為何處處為難他人?

謝離整個人如墜冰窟,他已經不敢往深處想了,當下之急必須先逃出去。

隱約有聲音傳到了謝離耳中,他一向對聲音比較敏感,聽出來是來劉主任和強子那幫人。

“不是說了嗎他不能打不能揍,要幹幹淨淨送出去!”

“媽的捉到小翠那丫頭非得把她骨頭打八折!竟然通風報信把人弄走了!”

“別急,肯定還在機構裏,他們跑不出去的……”

雨水濡濕了謝離的眼睫,滲入到了眼睛裏又順著淚腺滑落,跟瓢潑的雨水融合在一起。謝離拉著小翠的手示意她蹲下來,他快速地說著:“小翠,我們分頭走,我聽說後院的圍牆有一麵比較矮的,你先去那裏,爬上樹跳出去,記得一直跑不要回頭,知道了嗎?”

小翠不願意,她重新握緊謝離的手腕,但是馬上被謝離甩開了。

“小翠聽話,快去!我們兩個必須分開走,我知道他們暫時不會殺我,所以我來引開他們。”謝離決絕站了起身,聲音小得隻有小翠聽得見:“你出去之後找到警察局報警,知道了嗎?快走!”

“加油!你可以的!”這句話謝離是對小翠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

不管結果怎樣,也要讓薑秋薑恒,我的家人知道我的情況……任何情況……

聲音越來越近了,謝離已經無暇顧及小翠是否會按照自己說的去做了,他說完“三二一”便快速起身走出了草叢,同時他也聽到了小翠跟他反方向跑走的聲音。

這機構的庭院很大,有很多綠樹草叢作為屏障,他閉上雙眼,憑著記憶,雙手往前探空走著。雨水已經浸透了謝離全身,衣服緊緊貼在他身上,如千斤重。此時積水已經沒上他的腳踝,他每一步都舉步維艱,但每一步都義無反顧。

“快看,瞎子在那!”

“就知道跑不遠,一個瞎子能做得了什麽。”

裹夾著雨聲,不遠處有聲音傳來,看來已經被人發現了,這正合謝離的意,他希望小翠趕緊逃出去,不要再回來。

千萬滴雨水帶著寒意如同針一樣滴在謝離的皮膚,滲透了他的毛孔,又痛又冷。僅僅隻是幾天前,謝離還和薑秋母子一起吃飯散步,帶薑恒去吃冰淇淋,陪薑秋煮飯,有著平凡而美好的生活。現在,卻在這狗日的殘疾機構裏麵臨生死未知的困局,這也太諷刺不是嗎?

現實好像總愛跟他開玩笑,總是先給他一顆糖又扇他一個巴掌。

謝離突然想起兩年前的夏天,前一晚收到枰南最好的高中的錄取通知書,他滿心歡喜準備好要迎接全新的高中生活時,第二天醒來卻漆黑一片,他問薑秋是不是停電了,薑秋說已經是白天了,於是他用手猛地搓自己的雙眼,幾乎要搓出血來了,他還是看不見任何光亮。

還有他五歲時,人生第一次去遊樂場,他那時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卻沒想過走出遊樂場後就被親生父母丟在孤兒院門口。

有些人或許天生就不被命運眷顧,每一次意外來臨都不會提前跟他打招呼,而每一次,命運都將他推到懸崖邊上,任他被風吹雨打,任他苦苦掙紮。

仿佛整個身體都在往下沉,謝離就這樣站在雨中,淒然一笑。

他不走了,就站在原地,等命運來推他。

那些要來抓他的腳步踏著積水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謝離閉上眼睛聽著那些人的辱罵,說要把他的手腳打殘,把他的器官挖出來,把他的臉燒花,把他扔到繁華的大街上供人欣賞。

這時謝離竟然沒有害怕,如果今晚就要死去,他隻是有點後悔還沒來得及好好跟薑家母子道別。

一陣風刮過臉龐,突然地,那些辱罵聲止住了。原本踐踏出水花的聲音也停住了,但是謝離還是感受到他們的存在,就離他幾米遠的地方。

謝離警惕了起來,雖然睜眼他也看不見,但他還是習慣性睜開眼,往前探出一雙手。

就在這時,有人在他身後輕輕推了他一下。力道不大,反而有些溫柔,像是跟他撒嬌玩兒一樣。

“找什麽呢小瞎子,我在你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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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太難受了這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