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獨有偶。

當血手卜沉不願意返身與楊林拚個死活的時候。

楊林也有些進退兩難了。

他也看到了中堂前方的血腥殺戮。

心中有怒火升騰,卻仍然如履薄冰。

絕不衝動。

在幻境之中,見識過了那些倭寇更慘厲更滅絕人性的殺戮之後,楊林就算是再怎麽憤怒,再怎麽看到不願意看到的事情,也不會亂了自己的心境。

此時撲向中堂門口,或許是可以救下一些人,但是,外圍清幫來襲眾人,失了壓製,立即可以全麵壓上。

到時候,自己正麵硬拚很可能還拚不過卜沉,屋內眾人也衝不出來,衝出來也是送死,立刻就是天大的危局出現。

戰鬥從來都是一件十分嚴肅的事情。

無論任何時候,遇到任何突發事故,都必須從全局出發,抓住根本,打擊敵人。

這一點,已經深深的刻入到了楊林的骨子裏。

所以,他強行把自己的心髒變得更加冷硬,不再去看血手卜沉,不看那殘忍的殺戮場麵。

他相信達叔,也相信王一橋。

他們能撐住。

隻要自己行動夠快,一切都不是問題。

楊林暗暗咬著牙,身形化為厲鬼,一柄花紋百鍛唐刀仍然鋒利,刀身血流如溪。

舞動之時,帶著絲絲腥紅光芒,更添幾分殺氣。

他一掠而過,殺了東北方位的槍手之後,也不停留,直接撲向東南方向。

如果從半空之中看他衝陣的路線,就可以看得出……

其實從一開始,他的踏足之地,就是一個大大的菱形圖案。

剛好把楊家中庭那塊地盤包圍。

現在的形勢,不像是清幫眾人包圍了楊家,反而像是一個人包圍了許多人。

當楊林從東北方位,悍然撲向東南方位之時,四麵槍聲同時啞火。

再沒有一人膽敢隨意放槍。

他們發現,這偌大的院子裏,就像一個鬼窟……

誰發出聲音,誰就會死。

任憑這些清幫打手,平日裏都是膽大包天,任意妄為之輩,此時也不得不信起邪來。

不但沒有前行,反而,各自後退了一些。

因為,他們不知道,那個凶神惡煞般的刀手,到底會從哪裏出現,又會朝誰揮刀?

這種明明看到死亡臨頭,卻又偏偏逃無可逃的感覺。

能讓任何一個正常人都變得崩潰。

清幫殺手也是人。

所以,他們隻有退。

不退不行。

……

堂屋之內。

楊守誠和梁穎珍全都紅了眼睛。

看著達叔不顧一切的衝了出去。

他們有心想要阻攔,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府內這些人,都是跟了自己一家許多年的老人了。

就這麽死得全無價值,死得淒慘無比。

看著此景,他們難受得想哭。

偏偏又無能為力。

達叔看不過眼,抱著死誌衝了出去。

這並不是一種衝動。

而是權衡利弊之後的拚死一搏。

事實上,所有人都明白。

如果任由那血手屠夫隨手濫殺,不但外麵眾人會徹底心誌崩潰,中堂屋內僅剩下的一些人,也會全無鬥誌。

等到敵人大搖大擺的闖進來時,這些人不知道,還會不會有勇氣出手抵抗?

相比較楊守誠夫婦他們那難看的神情。

王小橋站在堂中,眼含冰雪,白衫烈烈……

他看著吳仲達衝了上去,看著他一步一拳,雙臂轟鳴著強攻猛打……

再看著那個身材魁梧的中年漢子手臂骨骼寸寸斷裂,兀自一步不退。

他嘴裏噴出的大塊鮮血,噴紅了虯髯,濕透了胸襟。

王小橋仍然沒動。

他在等,等一個不知道會不會出現的機會。

“你們聽到了嗎?”

這位殺手之王雙手自然下垂,雙槍握在手中,麵容蒼白靜如處子,聲音仍然是那麽安靜穩定。

“聽到什麽?”

梁穎珍現在倒是不顫抖了,長長睫毛上麵已經掛滿了淚水,看著達叔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悲涼落幕,就算這位平日裏自詡不讓須眉的強悍女人,此時也是難忍哀傷。

都是平日裏朝夕相伴的人啊。

“西麵、北麵、南麵,槍聲停了。”

王小橋嘴角露出一絲森冷笑意。

側耳聽著,又道:“還不止,東麵的槍聲,離得遠了……他們在後退,他們怕了。”

“是三兒。”

梁穎珍立刻反應了過來。

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梅花盜師徒兩人,與王振威這位巡捕房大探長同時覆滅。

這事情,正是自家三小子楊林一手主導。

或者說是親手製造。

他既然有這等本事。

又怎麽可能不來?

怎麽可能眼睜睜的看著血手卜沉殘酷殺害自己的家人。

他更不可能偷偷躲在哪個角落瑟瑟發抖,不敢動手。

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一旦成功,就能力挽狂瀾。

“圍魏救趙……好兵法。”

王小橋搖頭歎息,“雖然這麽說也不算太過貼切,但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搶的就是時間。

決不讓敵人牽著自己的鼻子走,楊林賢弟實在是了得。

隻要達叔夠硬,能夠暫時不死,這一仗,我們就贏了。”

達叔麵色血紅,發絲如鋼針般根根豎起,像是狂猛的獅子一般,不顧一切,步步向前。

就算前麵是一座高山,就算雙臂已折,他仍然不退半步,把鐵線拳橋手如鋼,寧折不彎的特性表現得淋漓盡致。

剛拳十二打。

拳拳要命。

不但要別人的命。

也要自己的命。

當他第十二拳,以畢生血氣,帶著一股子不甘心,不認輸的死意,雙拳結為十字,交錯轟出之時,喀嚓聲音同時響起。

隨著血光閃過,一掌翻山,有若五瓣梅花般的朱砂印重重轟在他的拳頭之上。

達叔的兩條胳膊,響起鞭炮般的炸響。

手臂上麵,數十處迸濺出細細血泉。

兩隻如同小孩大腿粗的胳膊,瞬間就變為兩條死蛇。

軟綿綿垂落身側。

卜沉嘿嘿冷笑,嘴角微撇,帶著一絲嘲弄……

他身形一動,擰腰轉腕,反手劃弧,又是一掌印向吳仲達的心髒。

這一掌。

隻要擊中,就是必殺。

事實上,先前這一會,就連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位如今算是已經退隱的前順源鏢局鏢頭,的確是一條好漢。

頗有當年大刀王五的豪烈風範。

明明差著自己一個大境界。

力量速度反應,都相差甚遠。

可是,他卻偏偏連出十二拳,憑著一腔血氣,任憑拳斷臂折,寧願身蹈死境,都要穩步朝前。

不死不退。

‘拖延時間嗎?可惜沒用。’

卜沉眼中露出殘酷。

“全都得死。”

掌印堪堪觸及吳仲達的衣衫。

手掌還沒按實,勁道將發未發。

腦後突然就響起一縷尖銳勁風。

殺意侵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