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兩個小姑娘的竊竊私語,楊林其實沒有留神。

他被另一件事吸引住了目光。

在練武場上。

除了梅花樁這裏最是熱鬧之外。

還有一個地方,也是十分熱鬧。

那就是陳真。

他做了一個單杠,撐在兩棵樹丫之上,單手屈身引體向上,正練得滿頭大汗。

練完了兩隻手臂,又練手指,十根手指輪流按在地上,做著俯臥撐。

一組又一組,再來,就是蛙跳和負重深蹲和負重跑步。

山田光子就在一旁拍著巴掌叫紅,一張臉蛋紅撲撲的,看得那些精武門弟子都暗暗的流著口水。

一邊嘴裏唾罵著,這日本妞忒也不要臉,這麽遠跟著男人跑來中國。

一邊也是暗暗羨慕著,議論著。

“也不知道五師兄到底哪一點好,竟然讓日本女子千裏迢迢的跟著來上海,看那對他死心塌地的樣子,恐怕是非他莫嫁。”

“奇怪了,師傅那裏竟然也沒有阻止,就由著五師兄這麽娶個外國蠻夷回來,以後要是鬧出大事來了,可不好辦。”

“你就少操心吧,人家五師兄都不知道多快活……

不過,他練的什麽東西,時而學青蛙,時而學猴子,好奇怪,真的有用嗎?”

“有沒有用,問一問就知道了?”

與他們抱有同一種想法的人其實很多,當下就有人問了出來。

陳真性子直爽,當下笑嗬嗬的撿起一塊拳頭大小的青石,隻是捏住一點石頭尾巴。

噗……

一拳打出,快如閃電。

那捏在左手之中的石頭,爆成了漫天石粉。

“我練的是力量和速度。”

陳真笑著道:“功夫這東西,沒什麽神秘的……練到最後,無非就是力量比人強,速度比人快。至於什麽招式和技巧,反而沒什麽大用。

我在日本求學時,也曾跟一些西洋拳手和空手道高手多番交流,知道他們重力不重招,重實不重虛,的確能很好的彌補咱們拳法之中的一些錯漏之處。

比如,你紮一個馬來看看。”

陳真指著一個師弟說道。

那位弟子連忙紮了一個馬。

“打我。”

陳真指了指胸口。

紮馬的弟子剛剛紮了一個四平馬,聽到招呼,站起身變為弓步,就是一個衝拳。

拳頭還沒揮出,被陳真一個輕巧的滑步,推在肩頭,輕輕鬆鬆的把他就推倒在地。

“你看,你從馬步轉為攻擊,再開始發力,其中就經曆了三個階段。

每一個階段都在浪費時間……而我呢,隻是輕輕一推,省略了好多步驟,你說誰更快?”

這一拳碎石,一推就倒的功夫出現,讓本來還笑嘻嘻看著熱鬧的弟子全都臉色變了。

一時間,全都一擁而上的向前請教。

陳真的麵前,竟然比起那些教頭師傅麵前的弟子還要多上數倍。

“再表演一個,五師兄,剛剛我們沒有看清,那石頭莫非是假的,怎麽一碰就碎成粉了?”

有弟子起哄道。

陳真也不惱,隻是又拿了一塊石頭,讓他檢查。

看過沒有問題之後,隨手扔起,一拳擊出,就又爆成了石粉。

咻……

四周倒抽冷氣。

陳真看了一眼梅花樁那邊,見到三師兄和四師兄都望了過來,越發來了興致。

他轉頭衝眾弟子說道:“哪位師弟來配合我一下?拿一塊最厚的護氈來,雙手結盾放在胸前。”

“是要表演攻擊力嗎?”

當下,就有一個身體健壯很會來事的弟子拿了一塊厚重少袋貼在胸口,紮了一個穩穩的四平馬,叫道:“五師兄,你打我吧,我承受得住。”

眾人全都哈哈大笑。

心想這家夥不會是來踢場子的吧,你一個這麽大的沙袋豎在胸前,再加自己一百八十多斤的體重,誰打得動啊?”

笑聲還未歇。

就聽得陳真說了一聲“好。”

然後,擰身,扭腰,一腿如電般,都有些看不清影子了。

重重的旋身踢在那健壯弟子的胸前沙包之上。

轟……

健壯弟子連同沙包,二三百斤重的一團物什整個騰起半空,直摔出七八米遠,才重重跌落地麵。

砸得地麵都顫了顫。

四周弟子起哄聲戛然而止。

看向陳真的目光十分震驚。

“這速度,這攻擊力。若是那天日本空手道的渡邊上門挑釁,遇到五師兄的話,早就被打得滿地找牙了吧。”

“我看還不止,很可能那芥川龍一都不是他的對手,拳力腿力,甚至超過了許多大拳師了。”

這時候,眾弟子都看明白了。

自家這位出外留學數年未歸的師兄,早就達到了另外一個境界。

這身功夫強得完全不是他們可以理解的了。

“教我,教我,五師兄,我要學你的腿法。”

“我要學你的那碎石的拳法。”

眾人喧嘩間,楊林在旁看著,心想果然,霍廷恩說的其實沒錯,霍元甲這位五弟子的確是練武的天才。

他從傳統套路拳法之中,搏采眾家之長,練成了中西合壁的搏擊術。

這種拳法,其實已經不能稱之為傳統武術了,而是後世稱之為格鬥術的一種。

把力量聚集一點,以最快的力量打倒對手。

十分凶狠淩厲。

也是一味的強悍剛猛。

在武道前期,比起任何一種拳法,都有著優勢。

就因為這種打法的簡練和高效。

但是,楊林欣賞其中的優點,卻不會去這樣練。

到了他這個境界。

追求的已經不是方法論的問題,而是哲學的問題。

怎麽在拳法之中,融入天地自然的道理,才是他應該追求的。

至於打法,他已經跨入宗師,隨手一擊,都是最高效,最淩厲的攻擊。

比起陳真這樣雜糅百家,融合東西方特長的一套不太成熟的拳法,不知要高明多少。

隻不過,現在很少有人能看得明白就是了。

因為,對於沒有領悟剛柔並濟境界的武夫,相同的實力境界,打起來,無疑是陳真的拳法優勝,要占上很多便宜,攻擊力也要強很多。

但是,若是到了四十歲開外,同樣的天賦,練傳統武術內家拳法的優勢就會體現出來。

身體的力量和速度也會開發到了極致,同時,因為齊頭並進,剛柔並修,也會調理好身體狀況,保持在身體的巔峰。

而這時候的剛猛拳法修習者,再想剛極生柔,那就很不容易了。

唯一的法子,就是修身養性調養身體,不然,就很可能身體崩潰。

就算是身體不崩潰,也會開始走下坡路。

這也是拳怕少壯的由來。

所以,對一般拳手來說,這種練法是沒錯。

但對於有誌於宗師,有誌於活得久的拳師來說,這種練法就是急功近利。

以現在的強大攻擊力,換取將來長遠的前途。

楊林搖了搖頭,也不準備多說。

畢竟,陳真是霍元甲的親傳弟子。

他雖然接過館主的位子,也隻是這些親傳弟子的教頭,並不是說,就讓對方改換師門,拜在了自己的門下。

就算是霍元甲首肯,他也是不肯的。

這樣,未免太過不尊重前輩。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霍元甲教了這麽久,自己摘果子,說到哪裏也說不過去。

當然,這些弟子也不見就得就願意。

就如陳真。

他眼尖,又是一直關注著楊林這邊。

看到楊林搖頭,眼中就放光,擠開眾弟子走到身前,抱拳行了一禮問道:“我剛剛注意到楊師傅搖頭了,似乎不以為然。

不知,我的這套拳法,可有什麽不入眼的地方,還請指點。”

這話說得是真客氣啊。

所以說,陳真後來能夠打出那麽大的名頭,是有道理的。

不但是底子厚,拳頭硬,心胸豁達兼容並蓄也有著關係。

他很會學習別人,打倒別人。

這一點,楊林看出來了,他能感覺得到,這位留學一圈歸來,身上還帶著濃濃的西式風格的進步青年,眼裏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鬥誌。

是不服自己打敗他的師傅霍元甲,然後,想要來挑戰一下,找個場子?

念在他是霍元甲最器重的徒弟,日前又恰好救了楊四妹,楊林也不可能生他的氣,能提點就提點兩句。

因此,隻是笑著直言道:“指點倒是談不上……陳真,你已經走出自己獨特的武術道路,實力強得很,精武門弟子中,當以你為首。

但是,攻擊力是攻擊力,拳法是拳法。

你這麽結合西洋拳和暹羅的練法、練得時間一長,也不是沒有隱患。

一味剛猛就會失之柔和養生,很容易被人找到缺點攻擊。

再一個,你現在年紀還輕,不會覺得怎樣。

等到年紀一大,就會感覺到身體到處出現問題,不是關節痛,就是內髒衰弱,到時候還有得麻煩。”

楊林以拳法宗師的身份,高屋建瓴這麽一說,眾弟子就恍然大悟。

“原來,這就是師父常說的壓榨身體潛力的修練法。

師父說了,這是魔道的練法,不可取。”

“這樣啊,那我還是不練了,練武以強身為主,傷敵為次。

我還是先練樁法,蘊養胸中一口氣息吧。”

當下,就有心下熱切的弟子打了退堂鼓。

也不想跟著陳真修練了。

事實上,楊林的年紀比陳真還要小上幾歲,但從他嘴裏說出陳真年紀還輕的話,竟然不會給人半點違和感,反而覺得理所當然。

一邊的山田光子聽到這話,就很著急,眩然欲泣的跑了上來,“陳真,你練拳有這麽大的害處啊,還是別練了吧。”

光子平日裏最怕看到陳真打架了,她是最堅定的和平主義者,連跟別人吵個嘴都難受得很。

聽到陳真會練得滿身病痛的,此時就有些害怕。

陳真卻是有著自己的主見,並不為別人的話所動,隻是笑:“楊師傅這話我就不認同了……

功夫是殺人技,一切以打倒對手為要,想要夠強,能打倒人,當然是尋找有最有效率的方法。我這拳最強,就是最好的拳。

至於養生,那還練拳做什麽?不如天天躺著,補藥吃著,象宮裏的貴人那般榮養,更能多活一些年。”

“好。”

四周響起一片喝彩聲。

陳真的言論,其實挺有市場的。

在精武門弟子之中,也頗有一些家境貧苦的弟子。

他們交的學費,甚至都是借貸湊齊的,當然想著練成一身本事,打下一個前程。

至於身體這東西,等到年紀大了再來考慮吧。

練不成本事,掙不到身份地位和錢財,連活到那麽大的機會都沒有。

“是嗎?你就真覺得,把西洋拳和暹羅拳結合到中國功夫之中,練成快打快攻的本事,就能打倒一切對手,我看不見得吧。”

楊林似笑非笑:

“我也不欺負你,就以你相同的力量和速度,你用你的拳來打我試試看,看看這套拳到底如何。”

說著話,楊林就把力量控製在暗勁後期的層次。

所以說,陳真是個天才,這麽年輕,已經差不多追平了芥川龍一和船越文夫的層次,從境界上來說,隻比霍元甲低了半個層次。

當然,他這種練法,想要達到宗師那種神乎其神,剛柔合一的內煉巔峰水平,卻是想也別想了。

“好,請楊師傅請教。”

陳真倒是真的不知道怕字怎麽寫。

他明明聽過楊林的名聲,也知道對方打得日本人灰頭土臉,鎮壓英國人法國人的拳手,讓對方避退三舍。

並且,還在大庭廣眾之下贏了自家師父師傅霍元甲。

但是,他竟然全無半點懼意。

反而鬥誌如火。

爭勝的心思十分強烈。

他雙拳一前一後,半屈在胸前,腳下左跳右跳,足尖點地,身體沉沉浮浮,看不出重心究竟在哪。

“失禮了。”

陳真一聲大喝,左拳刺拳如電般就打到楊林的鼻尖……

拳風一引,右拳將出未出的當口,底下早就蓄力,一式側踢。

呼!

勁風由地而起,足彈如刀,後發而先至的蹬到了楊林的腹部處。

左拳是虛,右拳仍然是虛,側腿是實。

雙拳變換,腿如利箭長弓……

真是全身上下都是武器,攻擊起來又快又狠,如疾風驟雨。

這一下,陳子正張一泉等人都悚然動容,驚訝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