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番外 現世 方家(3)

當日落水失蹤兩人,其中一人也在兩日後被找回來,卻是被沿河漁家所救,隻因落水風寒高燒不醒,漁家實在不知道該和處聯係他家人,所以一直拖延到他醒來,才遣人給家裏送信。

如此,獨獨隻剩下方承嘉一個沒了音訊,娜仁托雅惶急,一咬牙,決議把兒女方家家中讓人照顧,自己帶人去下遊尋找,說不得,方承嘉也如對方那般情形呢。

鄭氏臉色難看,待得兩日後娜仁托雅風塵仆仆回來,卻說第二日還要出行後,鄭氏揮散了其他仆人,卻低聲吩咐餘嬤嬤事情。

“老夫人,這……使不得啊。”餘嬤嬤臉色大變,急忙搖頭勸阻。

鄭氏卻心意已決,出事已經七八日了,孫兒還沒有消息,怕是凶多吉少。

娜仁托雅現在瞧著對孫兒深情,可胡蠻女人水性楊花,怕是不過兩三年,就守不住了,她家勢大,想要把孩子搶走,她一個孤寡的老太婆,是萬萬攔不住的。

不若早早下手……

餘嬤嬤臉色慘淡,少夫人和當年的太太可不一樣,太太娘家勢弱,最後鬧起來,也不過是兩家斷了聯係,絕了交往,對方也耐方家不得。

但少夫人可不是如此。

少夫人自己本身就是皇室被冊封的郡主,哥哥乃是伯爺,父親更是親王……而今上對其一家,都十分優容,若對方不依不饒,今上怕是不會輕易放過此事。

餘嬤嬤苦勸半天,鄭氏卻像是瘋魔了一般,眼皮子一抬,冷笑一聲說道:“我孫兒孤孤單單的,她作為妻子,理當下去陪著。”

“這是在姑蘇,等她娘家來人,都收拾幹淨了,怕什麽。”

餘嬤嬤無奈,隻能先答應下來,然後喂鄭氏喝下安神湯,在屋外惶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太太被害死的時候,身邊隻有一個小丫頭伺候著,其他的,都因為方家犯事,被遣散了出去了,且當年太太因為思慮過度,身體虛弱,根本掙紮不了,故而老夫人行事時候,毫無阻礙。

可如今少夫人身邊,卻非但有貼身丫鬟四人、二等丫鬟四人,甚至還有忠順親王贈與的親衛二十人,而少夫人本是胡蠻貴女,騎馬射箭都是精通的,尋常兩三個男子也製服不了她,便是如今憂思,不若平日康健,可也不可能如同太太一般,毫無掙紮之力,一旦她呼喊出聲,丫鬟婆子湧進來……

餘嬤嬤顫抖了一下,謀害朝廷命官、命婦,都是死罪,老夫人……老夫人這是想把方家往死路上送啊。

她咬了咬牙,幹脆折身,朝著娜仁托雅院中走去,讓娜仁托雅揮退其他人之後,把此事告知娜仁托雅。

娜仁托雅驚怒非常,震驚過後,她可不會像是鄭氏一樣陰狠冷笑,隻一腳踹翻了方桌,便吩咐人去把鄭氏那邊圍了起來,並讓自己的人好好“伺候”著鄭氏,在她尋到方承嘉之前,莫讓鄭氏再出什麽幺蛾子。

鄭氏沒想到娜仁托雅竟然敢如此大膽,厲聲嗬斥,但娜仁托雅連見都懶得見她,反而再次出門,親自尋找方承嘉。

大約是心誠則靈,這一次,娜仁托雅終於得了方承嘉的線索,他倒是與另一個好友一般,被人救了,隻是救人者乃是昆山縣人,方承嘉又還高燒昏迷,救人者急著回鄉,便先帶他離開,去了昆山縣。

待得家中急事理完,又恰巧有鄰居認識年輕時候的方承嘉,便確認下來,遣人來蘇家報信。

娜仁托雅聽聞消息,喜極而泣,雖然知道方承嘉依然昏迷,但隻要人活著,一切都好說,她急忙親自去接人。

她去時候,方承嘉已經醒來,夫妻一番凶險後見麵,真情流露,讓人唏噓。

待得回家,方承嘉便要去給鄭氏請安,娜仁托雅拉住了他,沉著臉,把餘嬤嬤告密的事情,與方承嘉說了,方承嘉難以置信。

“相公若是不信,且莫要讓……知道你回來消息,且來看一場好戲。”娜仁托雅雖然不擅長內宅陰私,但忠順親王在她成婚後,知道她和鄭氏不大和,怕她吃了不懂規矩的虧,便買了兩個厲害的丫鬟給她,這些年,娜仁托雅與方承嘉夫妻感情不錯,且方承嘉處處回護,這兩個丫鬟從姑娘變成了媳婦子,許多時候,都在打理產業,倒是沒發揮該有作用。

這次,對方卻給娜仁托雅支招,教她該如何取信於方承嘉——畢竟口說無憑,鄭氏要是反口,終究於夫妻感情不利。

事情掰扯開,雖然也會傷了夫妻情分,但總好過讓鄭氏一直膈應。

娜仁托雅此刻便是依計行事。

鄭氏身邊都是娜仁托雅的人,娜仁托雅不告訴鄭氏消息,鄭氏便什麽都不知道,如今,方承嘉回來的消息,鄭氏還蒙在鼓裏。

她之前時候,生病十分虛弱,但這些時日,天天咒罵娜仁托雅,倒是能吃得好睡的好了,這會兒見娜仁托雅進來,她立即怒視娜仁托雅:“賤婢,你對我如此不敬,若我孫兒回來,定然讓他立刻休了你。”

“你怕是等不到那天了。”娜仁托雅高昂著頭,說道:“既然你想讓我殉情,我也不必對你手下留情了,你安心去吧,反正,你身體一直不好,因著孫兒失蹤,思念成疾病逝,別人也不會懷疑的。”

她使了個眼色,便有丫鬟上前,作勢要灌她湯藥,鄭氏麵色丕變,沒想到娜仁托雅竟敢如此,一邊掙紮,一邊咒罵。

不但罵娜仁托雅,還罵餘嬤嬤背主,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方承嘉聽著,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然方承嘉真沒想到,他會聽到另外一些事情。

什麽叫“章氏賤婢水性楊花”,什麽叫“沒像弄死章氏那個賤婢一樣弄死你”……

他渾身顫抖,直接衝進了屋裏,“祖母,您不是說,我母親,是殉情而死麽?”

他那般淒惶又冷厲、絕望又瘋狂模樣,驚到了鄭氏,“你……你……你……”

“我母親,到底是怎麽死得?”方承嘉死死盯著鄭氏,鄭氏忽然渾身顫抖起來,急忙為自己辯解。

然而方承嘉多了解自己的祖母啊,她這模樣,還有什麽好說的。

方承嘉眼淚滾滾而下。

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他也著實不知道,此事該如何處理才是最好。

第二日,方承嘉以方家這一係族長身份,做出把鄭氏休棄決定,隻鄭氏已經年老,便也隻告知了鄭氏這個事情,但並未朝外宣揚,而後,也不須鄭氏回娘家;隔了兩日,方家一個小院子,被改成了佛堂,鄭氏被迫住了進去。

做出這些決定時候,方承嘉便已經想到,怕是很快便會接到鄭氏逝去的消息——佛堂清苦陰冷,鄭氏身體差,送她進去,便等於要她速死。

也或許,她能活得久一些。

他不夠狠心,無法手刃殺母仇人,可他也不是什麽都能原諒的。

鄭氏在進了佛堂半月後,便去了。

方承嘉沉默,另外給她選了埋骨之地,並未讓她與方老太爺合葬,此事讓許多人詬病,方承嘉卻沉默不言。

守喪期間,方承嘉便一直在姑蘇居住,一直到除服後,才全家上京。

姚瑀請他前去書院敘事,方承嘉自然不會不去,其實他本也打算隔兩日安頓好之後,去看姚瑀這位令他尊敬的大儒的。

姚瑀如今已經下不了床,瞧見方承嘉之後,極為激動,握著方承嘉的手,久久不願放開,最後,詢問方承嘉是否願意做博慎書院山長。

方承嘉怔住。

博慎書院,乃是姚瑀一手創建,如今名滿天下,院中先生,也多是名士、鴻儒,自己一個外人,如何能服人?

姚瑀笑嗬嗬道:“子善太小瞧自己了,《隆安全書》成,子善便已經揚名天下,別說在你這個年紀,便是老夫到了花甲之年,也無你如今這般成就,你若再自謙,便是妄自菲薄,該打,該打……”

姚瑀說了這麽一會兒的話,便有些疲累,也不深勸,隻讓方承嘉好好考慮一番。

方承嘉辭別姚瑀,出了門,卻見到博慎書院許多先生正在等他。

這些人中,許多人在當年編撰修書時候,都曾共事過,許久不見,今日重逢,方承嘉很是高興,上前與眾人寒暄。

便有人快言快語,詢問方承嘉:“子善賢弟可曾答應山長?”

“不曾。”方承嘉搖頭,說了一些自謙的話,眾人紛紛笑他,還有人道:“子善兄都這般謙虛,我這樣的卻還妄自尊大,著實讓我等羞慚。”

他們倒是都勸方承嘉答應姚瑀請求,方承嘉沉默片刻,隻說會好好考慮。

待他離開時候,與他私交最好的一位友人,跟上他,詢問:“你是不喜此事,還想在朝為官,還是真覺自己不夠資格?”

想在朝為官?方承嘉細細想來,而後搖頭:“也不是甚樂事。”

如今皇帝聖明、吏治清明,雖然是胸懷天下之人一展抱負的好機會,但同時,也會讓人缺少那種國家危難時候,“憂國憂民”“舍我其誰”的慷慨感覺。

反而覺得這盛世已經不錯,有沒有自己都沒什麽區別,如此,還不如對酒當歌、逍遙山水,方才不負來人世走這一遭。

“既如此,何不應下山長請求?”友人大笑,“千百年後,說不得有人也會讚一聲‘天下桃李,奚出姚公、方公門下’,豈不美哉!”

“何況……夫人胡蠻貴女出身,若子善身居高位,說不得,會讓人忌憚。”友人又輕輕說了一句。

方承嘉緩緩點頭。

慎重考慮一番,又去詢問過沈文和意見,方承嘉終於下定決心,辭官,就任博慎書院山長。

自此,桃李滿天下,春暉遍四方;更有四書五經注解、詩文集粹、遊記等等,文傳四方,流芳千古。